严慎言眼中的试探。
“听说, 你能看见鬼。”他第一句话便这么说, 边说边走近,一身烟白慢慢脱离夜色, 清晰起来。
苏袖月满脑子却只有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深刻的轮廓几乎近在咫尺,莹莹如玉的皮包着一副好互相, 笑意淡漠而疏离。
以前的小黑炭, 不是这样的。
他哪怕是笑,也带着腼腆的羞怯, 更遑论,对不怎么熟悉的人...从来是板着脸。
苏袖月敛敛眉目,静谧的空气里, 她听见自己应了声,“是,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不是严大人,也不是严慎言,在她眼里,已回不去了,只可惜对面的人,丝毫未察觉,这声清甜软糯的称呼里,几不可闻的落寞和无奈。
“听说,你要跟我走。”他盯着眼前人空空的发顶,说出了第二句话。
“是,”苏袖月抬眸,撞入严慎言似笑非笑的眼底,有些气馁,她补充道:“是跟小五儿走。”
“昂。”严慎言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他伸出修长的指尖指了指室内,“听说,你在照顾裴彧?”
“......”又是听说,你的听说可真厉害,苏袖月轻轻吸了吸鼻子,夜风寒凉,她扬起小脸,好脾气笑着道:“丞相大人,是,是,是。”
一次问完就是了,磨磨唧唧。
“你不耐烦。”他断言,凝着苏袖月灿烂的笑脸,却又没办法发难,也好像...没那么生气。
“丞相大人,”苏袖月双手塞进袖子里,“不是。”
不是不耐烦,我只是冷,有话不能一次说完吗?我们...还没熟到大半夜彻聊的地步吧。
“听说...”严慎言以手掩唇,最想问的问题还没出口,本该循序渐进,只是好像...这小小的,看着呆呆的小和尚,不吃这一套。
他沉吟片刻,凝着缩成一团,就差抖腿发热的苏袖月...
轻咳一声道:“那个,”
“裹着你的被子出来。”
我们...继续聊。
“有完没完?!”
转身抱被子的时候,苏袖月又轻念了一句,若说她哪点不好,就是容易没记性。
明明吃过那么多次墨菲定律的亏,明明之前说了句下不为例被拎起来,可她还是没有在意严慎言耳力的问题,在苏袖月潜意识里,严慎言就是不会武功,文文弱弱。
裹紧小被子再出石室的时候,偌大的后山...空无一人!
苏袖月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真是活见鬼了。
这样想着,腰间忽然一紧,还未做好准备,她整个人,就随着被子上升,轻而易举落到了树杈上。
不远不近的枝头,严慎言松开被子,稳稳而立,嫌弃道:“真慢...”
我都在树上,等了好久了。
“那个...”苏袖月老老实实坐下,她可没有什么都不扶还稳立的轻功,重新包好被子,惬意问道:“丞相大人,你冷吗?”
“听说...一般上面比下面暖和。”冷空气下沉,可是有科学根据的。
她扬起笑脸,小虎牙格外耀眼。
严慎言的耳根悄然通红,确实在寒风中站得久了,往上,有树叶遮挡觉得温暖些,听着苏袖月也用“听说...”的语气,他心里莫名有几分羞怯尴尬,和道不明的情绪。
“你耳朵被冻红了。”苏袖月忽然发现,指了指如实道。
该死的,
严慎言不自然地偏过头,这种事,承认不好,不承认也不好。
“哎,你是不是冷啊。”苏袖月打开被子,就要往他身边挪,边小心翼翼挪,边道:“一起盖吧。”
严慎言哪里被人这样亲近过,她小心翼翼靠近,他亦不动声色后撤,直到退无可退。
“停。”他压抑道。
声音有些喑哑。
“嗯,喏。”苏袖月递了被角过去,“不是还有话要说吗?”
“......”严慎言没有接,却反手把苏袖月裹得更紧了。
动作粗鲁却实在。
他不是不识人关心的那种人,只是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一个人。
“9527,听说...”他顿了顿,直接说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在裴彧身边守了那么久,有没有见过...”
“一个比较特别的鬼魂。”
苏袖月不解:“什么特别?”
被这一问,严慎言有些恍惚,而后低下头,逸出苦笑。
七年前让自己那样喜欢的人,他不知来历,不知真正相貌,甚至不知是男是女,若非檀婳告知,他真的要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苏袖月那个身体。
他压下苦涩,在对方困惑的眼神下,补充道:“只知道,很特别。”
“其实...”苏袖月隐约察觉,严慎言似乎是想问问自己,问问自己,如果真是夺舍的一缕魂,有没有...回来看看裴彧。
“罢了,你如果遇见了,我这里...可能会更难过。”他指了指心口。你回来了,却只看裴彧,我怎么能不难过。
也许是夜深人静,一向深沉如严慎言,话也多了些,苏袖月明白,夜晚...一般是人最脆弱的时间,也是表白成功几率较大的时间。
不知是身体突如其来的激动,还是脑袋抽风了,苏袖月凝着严慎言黯然的眼眸,脱口而出,认真道:
“我心悦你。”
话落,她就觉先前隐隐作痛的小腹一阵暖流而过,似乎...
是葵水来了。
她捂着嘴,莫名脸红心跳。
想跑,胳膊却被人拽住了。
“你说清楚。”严慎言握着她纤细得不像话的一截小臂,因为慌乱,竟抓开了衣袖,柔滑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
他错愕一放,转而揪住她后领。
“你真的以为...我男女通吃,来者不拒吗?”
“9527,你的玩笑开过了。”
苏袖月仍旧捂着嘴,暖流潮涌而至,她不敢想象裤子是什么样的壮景,只想尽快远离战场。
“咦,你受伤了?”
严慎言怔了怔,从军几年,自己的武力早已不同于当年,却不至于...隔山打牛吧。
怎么,还把人小光头打出了内伤呢?
他凝着苏袖月屁股后一片深色,想凑近看一看,两只小手忽然又紧紧遮住了,苏袖月捂着后面回头小声道:“丞相大人,小僧身体不适,先...告退啊。”
说完,撒丫子就跑。
“喂......”严慎言整个人都凌乱了,他原以为9527是个疯子,后来从小九儿处得知,9527真的助他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小五儿,这才想留在身边,试探试探...他能不能,帮帮自己,再见到那个人。
等了七年,杳无音信的那个人。
“我大概...真的是疯了。”
逮着一点希望,就像根救命稻草一样。
他转过身,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更长。
笠日一早,苏袖月没有在生物钟的影响下按时醒来。
昨晚将至的葵水,收拾好后,初潮的疼痛又折腾了她大半宿,以原主阴寒的体质,这种苦楚日后少不了,除非...
她瓷白的小脸染上红晕,活着的时候,因为没有经历过痛经,对身边人常讨论的也不在意。
却还是耳濡目染,隐约知道,痛经这种事,大多数女生经历房|事后,会缓解很多。
可能是阴阳调和,也可能是雄性雌性激素的影响,苏袖月并不大清楚,却还是相信的,至少从前的朋友,结婚后,气色都好了许多。
想着想着,石室外传来了喊声。
“小孩儿,起床了。”
清冽而纯粹,是云笙,她一个鲤鱼打挺,抱起收拾好的包袱就准备走,因为没有几根头发,苏袖月完全毫无压力出去见人,只是...
她回眸望了望迟迟未醒,却有着微弱呼吸的裴彧,不由长叹一声。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想办法,助你醒过来。
“还有,再见。”
她话落转身,没有注意到,冰棺里长眠不醒的人...指尖动了动。
慢慢走出石室,微微刺眼的光线下,苏袖月看见了云笙,和他旁边站着的,一位梨涡浅浅的小姑娘。
“她叫阿若,来顶替你。”云笙朝她扬了扬手,徐徐解释。
“嗯嗯。”苏袖月点点小脑袋,走近对云笙道:“谢谢您。”她又望向一旁和自己这身体年纪相仿,身形也所差无己,怯生生的阿若小姑娘,笑道:“里面会有些冷,穿厚点,有空多晒晒太阳。”
“嗯。”小姑娘闷闷应了声,若非家里条件不好,她也不会答应云笙来这里的。
虽说他告诉自己,里面躺着的人,不仅不可怕,还长得相当好看,是大名鼎鼎的云南王府独女,给自己的报酬也相当丰厚,可对阿若而言,这个年纪的她,早已春心萌动,想许给一个好人家。
若非家里...逼着自己在嫁给老头当续弦和来这里做个选择,阿若一定不会来的。只是小姑娘还不知道,这人生中的一场意外,让她改变太多太多。
***
日上梢头,青竹环绕的禅房,以一张小几相隔,塌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面色不佳的男人。
“我说...”云笙饮了一口供奉过佛祖后的清茶,偏头淡淡道:“丞相大人,哪怕小孩儿自愿跟你走,她这个年纪,总该念书的吧,你不能...”
“抱歉,”严慎言打断道,他抬眸望向禅房中间,手背在身后站着,低下头,却依稀能想象出是生无可恋神情的苏袖月,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