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抬眸望着皇上,满眼的欲说还休。
他明白了。
陈文心面上展现给众人的,是她毫不在意,淡然冷静。
实际上,她的心里是跟皇上一样痛苦的,甚至远胜于他。
皇上这才知道他是自误了,一心想惹怒她,想让她在意。
其实,她本来就很在意。
皇上后悔了起来,他不应该这样做的。
今天把她气得昏倒了,要是下次再气出什么好歹来,他后悔也来不及。
他忙问吕宗,“你只说可要不要紧?现下要怎么治?”
吕宗拱手道:“皇上以为如何算要紧?据史书记载,三国时期的周瑜,就是被孔明活活气死的。”
“勤嫔娘娘五脏郁结,一口气下不去。幸而不曾吐血,若是吐血,则难保能活过二十岁。”
皇上道:“不会!朕从此好好看顾她,不叫她再惹气,她不会有事的!”
吕宗皱着眉,低着头不答话。
“吕太医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见他皱着眉心道不好,难道她这病症果真那么严重吗?
“回皇上,以臣之见,勤嫔娘娘在宫中,怕是不好养病。”
现下勤嫔失宠,宫中谁人不知?
玉常在、宜嫔、定常在,甚至是皇上,是合宫之中宫人的流言蜚语。
这些人事,都在损伤她的心神。
女子的血气薄弱,是最经不得伤的。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女子因为家中变故,丧夫或丧子,就很快身故的原因。
吕宗叹了一口气道:“幸而皇上赏赐娘娘的血燕起了作用,这东西娘娘每日喝上一点,身子才没这么快熬干。”
皇上眉头一皱,想着吕宗所说的,她在宫中怕是不好养病的话。
连吕宗这样远离宫闱的太医,都知道陈文心处境艰难,他却……
他的那点子意气已经放下了,她如此在意自己的态度,他还有什么好放不开的呢?
向明的事情,等她醒来,他再细问不迟。
就算她是真的有心背着自己做什么,他起码,也能原谅她这一次。
在扬州那时,他也曾对她不起。
一人一次,就当扯平了罢。
他的心情霍然开朗。
“你快开药方子来,朕看着你开。先替她调理身子,旁的日后再说。”
既然宫中不适宜她养病,那就等她醒了,过上几日,他带她去清华园小住避暑。
吕宗抬眸瞧了皇上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勤嫔娘娘,微臣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皇上这里看着吕宗开方,都是些舒缓情绪,镇定安眠的药物。
他道:“怎么,勤嫔还有难以入眠的症状么?”
陈文心最爱睡懒觉的,怎么会需要安眠的药材?
吕宗眉头一挑,对白露道:“白露姑娘,你告诉皇上罢。”
皇上觉着吕宗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是……
在怪罪他让陈文心气急伤身似的?
白露点头道:“吕太医医术真是高明,娘娘白日里昏昏欲睡,到了晚间就失眠走困。”
皇上大惊失色,竟然是真的。
可惜他到今日才知道。
他和吕宗商讨药材分量,例如朱砂性热,应该减少一分,免得她虚寒不受。
再如炙甘草平和,有利生津,又是盛夏时节,可以多添几分。
还有……
李德全匆匆赶来禀报,“皇上,太和殿一等侍卫陈希亥求见。”
李德全犹豫地往屏风那侧瞧了一眼,太和殿离后宫不远。
皇上亲手抱着陈文心从长春宫冲出来的事情,宫里已是议论纷纷。陈希亥手下掌管五百侍卫亲兵,听闻此事也是寻常。
怕是爱女心切,所以……
皇上已经冷落了勤嫔许久了,也不知道听见陈希亥求见,会不会乐意呢?
陈希亥身为正三品一等侍卫,有进宫面圣之权。
——他当的原也是宫中的差事。
皇上眉头一皱,这要是陈希亥问起陈文心的病因,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是不见他吧,陈文心失宠的消息宫内宫外皆知,如今突然暴病。
陈希亥再见不着皇上,难免胡思乱想。
这要是把陈希亥夫妇老两口气出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皇上犹豫了片刻,便道:“知道了,朕即刻就去。”
他又对吕宗道:“翊坤宫这边都交给你负责,勤嫔要是出了什么事,朕拿你是问!”
说罢匆匆赶出寝殿。
外头的嫔妃们还坐在殿中,一见皇上出来了,都赶上来问陈文心身子如何。
皇上都这么紧张寸步不离,她们这些做嫔妃的就算不愿意,也不敢先行离开。
独独玉常在撇开人群,离皇上格外地近。
“勤嫔身子不适,是南巡之中因救驾落水留下的后遗症。她现在需要静养,众位爱妃都先行回宫罢。”
皇上又道:“今儿惠妃生辰被搅了,朕再找机会补偿你。”
惠妃忙道:“皇上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话,臣妾的生辰已经很喜悦了,勤嫔妹妹的身子要紧。”
皇上亲手抱勤嫔回宫,这怎么可能是失宠?
惠妃自然应着皇上的心思说话。
皇上宠谁,谁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点点头,“惠妃照管着,别叫旁人来打搅勤嫔养病。朕先往前朝去见朝臣,都散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借病邀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借病邀宠
待皇上和众嫔妃一走,绣床上的陈文心睁开了眼。
白露上前掀开帐子,将低垂的藕合色床帘挂在两侧的金钩之上,弯腰将陈文心扶起。
“我是装晕的,没那么脆弱。”
她安慰着白露,自己从床上起身,走到屏风之外。
白露何尝不知她是装晕,从她在吕宗手上划字之时就知道了。
可吕宗方才所说的那些症状,其中半数都是真的。
“主子的确是吃的比从前少了,睡的也没从前多了。方才在长春宫被玉常在气急了,不也是真的么?”
白露扶着她走出来,问吕宗道:“吕太医,现在皇上和娘娘们都走了。您说说,我们主子这病症到底打紧不打紧?”
不等吕宗开口,陈文心便道:“有什么打紧,吃的少了是因为夏天热,胃口不佳。睡的少了是因为你主子我现在失宠,要是叫人抓住睡到日晒三竿的把柄,岂不多生事端?”
白露觉着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吕宗道:“娘娘也别要强,这吃食和睡眠还是其次。娘娘从前都比寻常人多了太多,现在少一些,也不妨事。”
陈文心有些面红,吃食和睡眠比平常人多了太多,这翻译过来就是她好吃懒做呗。
“只是娘娘最近心神不宁、气血郁结是大事,方才娘娘是不是觉着一口气提不上来,所以借机假装昏迷?”
她笑道:“我何尝就心神不宁了,方才确实有些喘不过气来。假装昏迷,实在是不知那样的局面如何收场了。”
“还没多谢吕太医替我圆了这个谎,不枉南巡时我给你炖的鲫鱼汤。”
吕宗的脸显得更黑了,他严肃道:“娘娘在我这个医者面前何必逞强?是不是心神不宁,臣一把脉就知道了。”
她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吕太医医术精湛,如何瞒得过你。”
曾经山盟海誓,鹣鲽情深的人,明明同处一宫,却如不曾相识那般。
她岂会无动于衷。
无论她用多少理由安慰自己,什么皇上毕竟是皇上,他负心薄幸也是寻常。
什么她是独立女性,不必依附男人也能活得很好。
她想了很多种理由来安慰自己,但独自在梅花中乘凉之时,听到翊坤宫宫人的私语,还是有些凄楚。
“你们说,咱们主子到底是为什么失宠的?南巡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皇上还说主子有救驾之功呢!”
“主子肯定是犯了大错,皇上才会骤然抛弃了呗。”
“什么大错能闹到这步田地?我看主子也没有请求皇上回心转意的意思,难道是自知无法弥补的大错?”
“能有什么无法弥补的大错啊,难不成是偷人养汉吗?哈哈。”
几个小太监嘻嘻哈哈笑做一团,陈文心站在假山上的小亭里,把自己的身影向黑暗中又藏了几分。
怪道说,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她能够挡得住皇上的刻意冷落,挡得住妃嫔当面的讥讽挖苦,又要如何挡得住这满宫的悠悠众口?
连她自己翊坤宫的宫人都能做出如此恶毒的猜想,更何况是其他地方的?
她忽然发现,这座皇宫是多么肮脏。
如果皇上为她考虑过半分,就不会纵容这些奴才私底下的不敬。
皇上在宫中遍布眼线,他若不想,没人可以乱嚼舌根。
他苦苦相逼,不就是为了让她先低头认错吗?
二阿哥说,皇阿玛教他,脑袋是不能让人乱摸的。
摸了,你就矮那个人一等了。
从前皇上摸她的头,她总觉得那是宠溺,是疼爱。
自从听了二阿哥的话,她忽然觉得无比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