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稍稍舒展了眉头,心里对裴家的警惕却是提到了最高层:“裴询玩这一手,就算是苦肉计也是慨他人之慷,侨姓世家受了匪乱,薛家生了内斗,韦家捧出一个外室子,只有他裴家毫发无伤、好处尽得!”
桓昱点头:“若不是今日见到这人,又听得你说的那番话,我也没法将五年前的匪乱和裴家联系起来。”
魏楚转了个身,握了握桓昱的手,已经长开的秀丽面容上满是苦笑:“和这些老狐狸斗,我们真的是任重道远。”
桓昱反手握住她,深邃的眸中印出她的身影,眼神温柔至极:“即便是刀山火海,只要你我同行,又有何惧?”
魏楚闻言,笑容灿烂,眸光盈盈:“与君同行,便是黄泉路又何妨。况且,最惨的时候都经历过了,你我还怕什么!”
听到魏楚这么说,桓昱忽然伸手抱住了她,魏楚惊讶地想要抬头看他,却被桓昱轻轻地按了按脑袋,不让她抬头。魏楚埋在衣料之中,瓮声瓮气地问:“阿昱,你怎么了?”
桓昱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瞬间涌上来的血色,声音却依旧温和:“没什么,只是想要抱一会儿,阿楚……”
魏楚有些疑惑,但是桓昱一向都喜欢和她肢体接触,她也习惯了,见四周没人,她也就安心地靠在桓昱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他袖口的布料,继续瓮声瓮气地絮叨:“好吧,那就抱一会儿,不过已经很迟了,咱们要早些回去。我阿娘最近可烦我了,我要是又在外面晃荡,她肯定又要念叨个不停……”
桓昱听着耳边魏楚那埋怨中隐带甜蜜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她,反倒继续温柔但强硬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魏楚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说出口的那句“最惨的时候”带给他怎样的恐惧,那种被绝望掩埋没顶的感觉,那种每天醒来都像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感觉,他根本就不敢回想失去她之后的那个自己,那个人不是他,那是被愤怒和绝望控制的傀儡,那个傀儡用最后一丝清醒克制住自己毁灭那个世界的冲动,靠着完成她的理想这一信念在人世间苟延残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崩溃,是不是就会出手屠杀那些活着的人,他不只一次地想,她死了,这些人凭什么就能好好活着……
桓昱闭了闭眼,眼底猩红的血色终于慢慢退去,他永远不会去回忆那段日子,也永远不想成为那个人,他知道那个人不是魏楚喜欢的桓昱,所以,他永远不能出现。
桓昱沉默了很久,魏楚又尝试着抬了抬头,询问:“阿昱,到底怎么了?你抱够了吗?”
桓昱“嗯”了一声,又接了一句:“没有。”
魏楚“哦”了一下,又安安静静地趴回去,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她本来以为一直担心自己对桓昱只是歉疚,并没有很深的爱,但是这一路相伴而行,她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根本就是错得离谱。她是爱着这个男人的,也许上辈子就爱着了,可是她太蠢太笨,错过了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和他都陷入悲惨的命局之中,不过幸好,这辈子不会再错过了!
桓昱感觉到魏楚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还发出了一阵轻笑,笑声中透出满足和快乐,接着他就听到魏楚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阿昱,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
桓昱睁大了眼,环抱住魏楚的双手立刻僵硬,就好像是中了什么咒语。魏楚表白了半天,见对方没有反应,迟疑了一会,终于仰头去看他,桓昱那呆傻的样子立刻就落入了她眼里,魏楚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阿昱,你傻了吗?”
桓昱垂眸,呆愣愣地对上魏楚的视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魏楚看不惯他那呆样,狡黠一笑,忽然踮起脚尖凑到桓昱唇边,飞快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醒了吗?咱们该回去了。”
桓昱本来就愣着,这会儿简直像是被冻住了,只是两颊瞬间爆红,眼神无措又无辜,看得魏楚忍俊不禁。她用力拽着桓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再犯傻,我就丢下你自己走了啊!”
魏楚拖着桓昱走了一阵,后者大约终于回过神来了,忽然露出傻得不得了的笑容,上前两步,一把把魏楚抱起来,直接就往前跑,吓得魏楚都叫了一声,连连拍他的手臂:“阿昱,你疯了!”
桓昱侧头在她脸颊边蹭了蹭,眼神简直能将人溺毙:“我送你回家。”
魏楚对上他的眼睛,反倒不好意思地躲了躲,小声道:“不用,我自己回去。”
桓昱根本不把她放下来,坚持要抱着她,魏楚只好被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明天被传断袖的不是她,这愣子愿意抱着就抱着呗!
第79章 前朝曲调今朝闻
暮春之际,连下了好几场雨,将人关在屋子里,憋闷到了极点。这一天,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太阳,暖洋洋的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全身发霉的魏楚二话不说在自己院子的大树下绑了个吊床,相当惬意地躺在上头慢悠悠地晃悠。眼光穿过树叶,洒下点点余晖,她手里拿着一本游记,半眯着眼,一边看书,一边时不时地晃动吊床到石桌边上去拿一颗杏子,咬上一口,酸得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她扇动着书页朝屋子里喊:“阿青,杏子太酸了。”
屋子里的阿青正忙着指挥着小丫鬟们打扫院子,晒书晒被褥,去去这些天的潮气,她听到魏楚的话,头也不抬:“二娘子,你将就将就,这时节的杏子都是这样的。”
魏楚见她抱着一大摞书跑进跑出,累得满头大汗,再看看自己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一个两个都忙得晕头转向,顿时觉得自己悠悠闲闲的样子简直实在拉仇恨,顿时悻悻闭了嘴:“好吧,你们先忙,你们先忙。”
阿青搬完书,又去指挥小丫鬟们打扫书房,其余的大丫鬟则去找花匠修理外院被雨淋坏的花木。魏楚见久久没人给她换果子,只要又晃过去,重新拿起杏子,继续慢慢吃,吃着吃着,倒是吃出味来了,一本书还没看完,就把一盘杏子都给吃了。
游记看完了,她也被日头晒得昏沉,索性把书一放,躺在吊床上就睡过去了。刘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石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杏核、摊着书,而始作俑者躺在两树之间的吊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刘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两步,推着那吊床猛地一晃,魏楚睡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就往地上跳,一边跳还一边惊呼:“怎么了,怎么了!地动了吗?”
刘氏都气笑了,捏着她耳朵:“光天化日的,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院子里睡觉!这是哪里学来的恶习,啊!还地动,我看你是要翻天!”
魏楚躲开两步,捏了捏发疼的耳根,委屈地看了刘氏一眼,这吊床她是跟阮梦婷学的,她给阮梦婷在长安城找了个小院子,后来去看阮梦婷,发现她的房间里多了这么一个吊床,她一见就喜欢,所以照搬了回来。
刘氏见她幽怨地瞪她,又指了指桌上一堆杏核:“还有这堆乱七八糟的,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魏楚听这话都听出茧来了,知道不能跟刘氏争,只好默默伸手拿回自己的游记,阿青也立刻跑过来,收拾了杏核。
刘氏看到阿青,连着一起数落:”还有你,阿青,二娘子是个拎不清的,你也拎不清吗?任由她这么胡来?”
阿青垂着头,连连称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魏楚也跟着伏小做低,刘氏说了两人一阵,气也算消了一些,她心里也知道,这个女儿已经不可能板得正了,再生气也是白搭。好一会儿,她才对魏楚道:“韦家纳采之礼已经送上门了,阿娘要拿你的八字给韦家,去问凶吉,这八字给了,可真的就不能改了。”
魏楚点头:“我知道。”
刘氏也不过是问一句,见她敷衍,随即又递给她一张帖子:“裴家暮春历来有办诗社的传统,这是裴夫人差人送来的帖子。”
魏楚捏着帖子来回看了看,挑了挑眉,笑了笑:“哦?裴家的帖子?这世家贵女的诗社往年可从没请过我,今年这是怎么了?”
刘氏也知道些裴家的事,瞥了她一眼:“这不是正中你下怀?”
魏楚收起帖子,笑意满满:“这么快就来试探我?裴夫人这次可有些沉不住气,若是丞相大人知道了,还不气疯了。”
刘氏诧异,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出这是裴夫人自作主张的结论,但她也没问,只是指了指魏楚身后的吊床:“把你这破玩意儿拆了,下次再往我看到,你以后别想出门!”
魏楚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马上拆,马上拆。”
听到魏楚这么说,刘氏这才满意地转身走了。魏楚刚刚舒了口气,躺回吊床,打算在它四分五裂之前,发挥最后一丝余热,就见院门口又有一人探出了脑袋,登时又吓得跳了下来,定睛一看,走近的并不是刘氏,而是魏宪。
魏楚捏起一颗杏子就往魏宪身上砸,一边砸一边瞪他:“鬼鬼祟祟的,做贼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