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
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实质性的突破,为什么说她就快要离开了?
她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在掌心掐出四枚弯月形状的印记。重物落地的声音阻止她继续思考当下的问题,声音的源头在阳台,司誉辰刚从藤条沙发上站起来,身子碰翻了摆放在旁边矮桌上的一杯水。陶瓷杯落地的一刹那便化为碎片,一声刺耳过后便迅速归于沉寂。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急促而又沉重地撞击在胸腔内壁,不安与惶恐像是两道交缠的龙卷,一并肆虐过她的大脑。
时初飞奔过去。
他……
他仿佛恍然未觉,稍微皱了下眉便迈步出去,直到居家拖鞋踩上了陶瓷碎片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去查看。
地上除了陶瓷杯的碎片,还有别的碎片。
她隐约想起来,那属于摆在他书房里的一个年代久远的简易香薰灯。
从她进门到直至前一刻,他都掩饰的很好——以致于她到现在才发现,司誉辰一对黑湛湛的眼珠里并不如往常一样凌厉而准确。
他的眼睛失去了焦点,以强装的淡定藏住一片漆黑的茫然无措。
她越过那堆淌水的陶瓷碎片用力抱住了他,他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脊骨两边的沟壑地被按在她掌心之下,有一层薄薄的热气,像是蒸腾的水雾。她几乎能感受到这下面涌动的血液与热流。而此刻,这股热力正在慢慢地被吞噬、冷却。
然而时初才是情绪激动的那一个。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不停地流泪。她比他颤抖得还要厉害,整个胸腔仿佛被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绞住,痛苦不堪。
司誉辰一怔,下意识地摸在她的脸颊,手一顿,不知所措地愣了几秒,把下巴搁在她脑门上,干巴巴地说:“哭什么。”
他不擅长安慰人,更加不擅长安慰女人,尤其不擅长安慰时初。
每次见到她哭,他就什么主意也没有了。她的眼泪是最厉害的一柄武器,随便洒几滴,他身上那份在商业战场上打拼的勇气与锐气便通通委顿下去,连一个抬手摸她头发的动作都难以实现。
察觉到他肢体的僵滞,她浑身一颤,匆忙抹了两把眼泪,执起他的一双手,在他手心里缓缓写道:“什么时候的事?”
“都这样了,还纠结时间做什么。”他的语速有些慢,眉眼间是如同往常的漫不经心,时初了解他更甚于他自己。每当他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眉宇先会短促而浅浅地皱一下,接着便恢复到甚至比往常还要淡漠的状态中,压低声音说话。
此时此刻,他就是这副样子。
轻描淡写,不置可否。
时初握着他的手,指尖几乎要刺进他的掌心里,竟忘了他已听不见声音,动了动嘴唇,一个“你”字卡在喉咙口,张口成哽咽。仿佛她的四肢百骸都在痉挛,老人最后离开咖啡厅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她质问他:“你们有什么资格自诩神明掌控世界?”
他报之一笑,用上天降下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叫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可笑与无知。这里不是她所熟知的三次元世界,这里生活着的人们的“真实”对他们自己来说便是绝对的真实。而RC团队,作为世界的监测者、掌控者和人物命运的书写者,对他们而言,就是足以改写生死与因果的神明。
她颓然地望着司誉辰空洞的眼睛,彼时,这双眼还曾温柔地注视她,更加遥远的从前,这双眼中是野心勃勃而又意气风发的朝气与锐利,浮动着那么一丝张扬与狂妄,势不可挡。
现在,它们完全沉寂下去了,像是没有星辰或是月亮的夜幕下,独自翻涌的孤寂的海。
于是他们各自沉默到了晚上。
于是司誉辰再一次被送入医院。
于是时初开始每天提心吊胆地数着老人话中“为数不多的日子”。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倒计时。
而他还是老样子,只是发脾气的次数渐渐地少了。
后来楼宇私下找过她,同她谈起司誉辰从前的事。
他们就背靠在司誉辰病房门口的墙壁上,楼宇吃力地用中文表述,“他小时候是个温顺的孩子,我还在想,他为什么越长大脾气越糟糕。时小姐,你听我说,这不是他的错。是……有人在他的房间里放上了一种慢性药物。”
“谁?”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着眼问。
“是我。”
她按压的动作一滞,缓缓睁眼,眼眸转过来攫住了楼宇,他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站直身子。
她说:“你解释一下吧。”
他的中文听起来很奇怪,说这一段话时却格外顺畅,“姨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住院,所以阿辰来我们家之后的第一个生日,一个人也没提起,他也不说。我跟姨妈亲,觉得他这样被大家遗忘的样子有点可怜,就打算给他补过一个生日。”
他停顿了几秒,继续说,“那个他一直放在书房里的香薰灯——是我送的,所以他一直留着——留到现在。我直到最近才知道,有人往里面加了东西。”
他渐渐地语无伦次,拳头狠狠砸在墙面,侧脸的经络尽数绷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他、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阿辰明明也是我们楼家的一份子……”
她沉默地看着楼宇,没有阻止他一拳一拳地砸向墙面。
她想,司誉辰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呢。
过着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日,顶着一个死去多年的孩子的身份,承着这么多莫须有的猜疑与算计忍气吞声地过了这么多年。
竟也这样慢慢地长大了。
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他呢?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地在他身边呢?
时初觉得自己仿佛身处踩不到底的水池之中,水正缓缓漫上来,漫过她的鼻子、眼睛和头顶。胸腔的绞痛与窒息感再度袭来,蓝白色光点侵占了视线,她后背撞到了墙壁,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让眼前过度曝光般的斑驳褪去。
他在失去全世界的光芒之时,是否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其实除了在复习以外……其实还变成了网瘾少女,成天沉迷游戏。
入了阴阳师的坑就一直致力于舔茨木的事业中,好不容易抽到一只,有点难养……(捂脸)我就是个大写的颜控,长得好看的R式神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喂,于是升级升星都很慢QAQ
自我检讨!!!
☆、时间之初的约定
在司誉辰住进医院的第三天,他发现自己没办法说出话来了。喉咙里像是被堵上了个硕大的铁块,硬生生地卡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睁开了眼睛,用力眨了两下。毫无疑问地,眼前依旧是一片混沌,只有模糊的光晕隐约晃在视野里,他看不清其他的一切东西。他紧紧抿着嘴唇,藏在被褥里的手几乎要将床单揪破。有人阻止了他。微凉的手伸过来,暂且安抚他因厌恶医院消毒水味道而泛涌而起的诡热与狂躁。
那只手摸过他的脸颊,也扯过他的嘴角,抚过他的头发,也划过他的掌心。那只手的形状、大小,甚至每一节指骨的细微特征他都能够一一悉数。这双手带给他力量,予他平静,将他从一个不知名的深渊中拉出来,带他来到光明之地。
他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在那次车祸之后便不容乐观,体内的陈疾抑或新伤经历了或漫长或短暂的潜伏期,随后如同一连串多米诺骨牌倒下般接连爆发。他甚至知晓自己没有剩下多少时日,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地站在直播演讲平台上谈论自己野心的男人了,他的抱负与愿景被名为命运的不可抗拒之力一点一点地消磨、摧毁。
他不能很好地保护她了。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想放开她的手。什么声称为了她好的刻意驱逐,什么以爱为名的推拒与默默守护,都见鬼去吧。他爱一个人,就要同她相伴到生命的终点,他要她好好记着他,也可以偶尔缅怀一下他,在以后人生中的幸福时刻,也能稍微想起,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也曾灿烂地笑着、发自内心地快乐过。
他明白,她是有能力做到这些的人。
在司誉辰失语的第二天,时初照往常一样扶他到阳台晒太阳。她似乎又回到了初入E-2世界的那个时候,作为司誉辰的人形拐杖被他架在胳膊下搀扶着他复健。阳光和那天一样好,又不过于热,灿烂得令人想要搬一把椅子在阳光下窝一个下午。
很多时候时初都能知晓他的想法。她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展平,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尽量清晰地写:“站在这儿别动,我替你搬个椅子。”
他花了好一会儿弄明白她写的是什么内容,她便捧着他的手掌耐心等待。良久,他点了点头,放开她的手。
然后他们一起挤在一张折叠椅上,司誉辰抱着她,脸贴脸。他鲜少对她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这个动作像是在依靠亲昵的接触来传达他的所思所想。说实话,她心里有点讶异,但又因为这份难得的甜蜜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