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承礼目光微微亮起神采,飞快的看了眼神采飞扬的若胭,鼓起勇气自荐,“承礼愚钝,也想跟着先生见识一番,不敢称为先生助手,但求不给先生添麻烦即可。”
秦先生扬起眉毛看着他,突然击案而哈哈大笑,毫不掩饰的夸奖,“承礼,你今天又有长进,不错!须知男儿志在四方,勇气是胸中之矛,矛有锐气,方可征战四方,征途多远,见识就有多广,见识多广,世界就有多大。”眼见梅承礼被赞的一脸喜色和羞赧,话锋一转,却又道,“你肯自荐,我很高兴,也很愿意,只是你父亲和祖母曾三番叮嘱,要我督促紧要你的文章功课,万事以今年科考为上,我教学生,原不乐于此,不过,坐馆府上,受托于东家,也不便过于放纵你,实出无奈,等你秋闱过后,我们不妨试试。”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梅承礼蓦地感到胸中一滞,生出一种陌生的烦躁来,好似周身从身体到灵魂,都被什么束缚着,压抑的委屈,远远的望着站在秦先生身边的若胭,这个见面才两天的妹妹,好像用一根细细的丝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系在他的心口,时不时的拽一下,揪得他心口惶恐,又不得不跟着她去探索一个从未想过的精神领域,比如,母亲,比如,自由。
好在若胭和秦先生并没有关于滑翔机的制作聊太久,秦先生颇有些兴致的介绍,“这本杂谈,我寻找许久而不得,不想一位朋友家中正有,得知我苦寻不得便赠与我,哈哈,我那朋友不拘世事,极是难得,若胭要是不介意,回头不妨与我一道见见他。”
若胭自然称好,满脸喜色,“先生这样夸赞的人,想必自有不凡的风姿,若胭若能一睹真容,必定受益匪浅。”
听若胭这话,秦先生就扬眉笑得愉悦,抚掌笑道,“的确如此!若是别人,我可不敢打赌会觉得他风姿不凡,不过若胭可不是凡人,眼光通透,见识独到,识人定会透过表象看到真相,哈哈,我先卖个关子,他可不是个像若胭这样的豆蔻女子,若胭不妨自行猜想。”
当真有趣,若胭就笑,“先生将他好赞,竟将若胭也带着夸了一番,这样神采的人物,若胭可要在脑海中细细勾勒一番才是。”
两人说定后,若胭便心有期待,不知道秦先生所说的是个什么人物,是否亦如秦先生一般,是个儒雅翩翩的中年大叔,抑或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又或者,是个表面疯癫、实则通灵的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一边在脑海中勾画形象,一边自个儿抱了书回书案翻看,秦先生也不多说,自去指点梅承礼文章诗赋了。
她这般猜想了几个人物形象,私心里觉得□□不离十,就暗中做了几分拜见长者的准备,殊不知秦先生话中的人竟与她想的全不一样,而是……,而他们俩的邂逅,亦不是得于秦先生引荐,而是近在几天之后的一次意外,更不知道,那个尚且虚无的人与她的一生密不可分。
这本杂谈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杂,内容无奇不有,天文地理、民俗工器,均有涉及,其中有些是若胭上辈子已经知道的科技,比如陨石的妙用、更多的是若胭也不知道的奇闻,若胭看得有滋有味,十分投入,竟不知时间飞快,转眼已近午时。
梅承礼过来,轻轻的咳了一声,见她没反应,又伸手去压了压她的书,示意她该回去吃饭。
若胭这才觉得腹中饥饿,讪讪一笑,想跟秦先生告辞,环视一周,并不见秦先生的影子,诧异的问梅承礼,梅承礼却说,“先生一刻钟前已经走了。”
若胭一怔,“先生去的哪里,怎么我竟不知道?”
梅承礼露出一个奇怪的笑脸,“二妹妹看书专注,如置无人之境,自然不知道,是默来找先生,不知什么事,先生就随他离去了,先生走之前,让我不必惊动你。”
默,是秦先生的小童,无姓,单一个默字,是秦先生取的,秦先生说,言,不如默,善默者,大智于胸。
若胭便有些尴尬,悄悄看一眼书案,还好自己没有出神到流口水,有心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别的荒诞举动,比如傻笑呓语之类,又不好意思问梅承礼,只好匆匆将书合上,放回秦先生书案,梅承礼却阻止,“先生有言,让你拿走看,看完后再还他即是。”
若胭欢喜的应了,美滋滋的,笑得眼如新月弯弯,扬手向梅承礼道了声“再见”就撒腿往外跑。
梅承礼则怔怔的瞪着她这一系列的惊人的举动,赶在她出门之前喊住,“二妹妹,留步。”
☆、拒帖
若胭扭头,看他脸色古怪,隐隐感觉有些与平时不同,又说不出具体,正思索间,就听梅承礼主动笑道,“二妹妹,先生还有话留下,说是下午他不一定能回来,我们就不用过来了。”
若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眨眨眼,正好撞上对面的笑脸,瞬间明白了,就是这个笑容不一样,请安时的梅承礼表情大多比较僵硬,话少、嗫喏,就算笑,也总带着些压抑的麻木,此刻的笑容虽然还有些羞赧,却无疑多了几分自然,再一回忆,发现他刚才与自己说了不少话,与请安时的沉默寡言大有不同,遂笑,“大哥哥正应该多和先生相处,先生为人风度,万人莫及。”
梅承礼眼神一闪,亮晶晶的,点头,“二妹妹所言即是,二妹妹为人风度,我这做哥哥的也望尘莫及。”轻叹又道,“我一开始还好奇先生为何主动收二妹妹做学生,现在才算明白了。”
若胭暗自翻了个白眼,心忖,你明白什么啊?明白我和秦先生偶遇是因为我不经意的一句奚落梅家的话吗?本不想理会,不过看他有些开窍的模样,又忍不住嘴贱,冒出一句话来,“我不过随心而为,恰好这一点入先生的眼,大哥哥既然是个明白人,不妨也想想,自己的心里都装的是什么?之乎者也?功名利禄?还是孝道伦理?”然后眼睁睁的瞧着面前那张刚才还带着几分光彩的俊脸刷的变得苍白,转身就走了。
中园。
张氏正忍着烦躁,装出一脸的平和,将郑姨娘打发走,“你是个识大体的,要知道梅家的将来是要靠大少爷支撑,先生自然是要全力教导大少爷得个功名才好,早先秦先生教大少爷一个人也还罢了,如今又多教一个,只怕心力不足,你且先回去,左右映雪还小,映霜更是不知事,只要识几个字罢了,还早着,这事我心里有数。”
郑姨娘心有不甘,怕张氏就这么打发了她,回头又不上心,只赖着不肯走,捏着个美人拳,小心翼翼的给张氏捶着腿,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老太太的话,妾自然是明白的,妾再不懂事,也知道大少爷才是这一大家子的希望,怎么胆敢误了大少爷的大事?只是眼见着三小姐一天天大了,虽然还没及笄,这样的年龄,若有合适的,先订亲也是有的,”
说到此处,悄然一顿,将眼瞅了瞅张氏,掂了掂轻重,这才接着道,“老太太,小姐们虽说不如少爷,是要嫁出去的,可嫁到什么人家,还是有区别的,三小姐模样生的好,性子也好,老太太自小看在眼里,也知道三小姐是个顶尖的,要是能找个好人家,莫说老太太、老爷脸上有光彩,兴许,还能成为大少爷的助力呢。”
这道理张氏自然是知道的,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自己听着就有些别扭了,总觉得有些“受指点”的憋屈,当时声音里就透出些不悦,不耐烦的揉了揉太阳穴。
恰好富贵掀了布帘子进来回禀,“老太太,三条胡同的马婆子在外面,还领了几个小丫头,奴婢安排去了后园子侯着,老太太看见是不见。”
张氏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刮而过,道,“前几日我不过提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富贵答道,“这是太太的安排,太太说,二小姐身边总不能没个人跟着,府里规矩多,恐怕春桃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但凡出个一星半点差错,后果就难料了。”
张氏目光一沉,郑姨娘却会错意,想揽点功劳,堆笑道,“这事我也知道的,上次马婆子过来,妾恰好遇上,就叮嘱了几句紧着点时间,最好赶在二小姐进府之前送人来,总还需要时间□□,若是丫头们伺候不周或是没规没矩,还不打了老太太的脸。”
本来不过一丝不快,听了这番话,张氏真正气得咬牙,暗骂郑姨娘是个没眼力的,也不便发作,只将一张老脸忍的黑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在方妈妈知趣,迅速的端了杯茶来,伺候张氏喝下这才缓了缓气,平和的道,“既是来了,自然要见,她既然那么上心,就叫她自己去挑。”
郑姨娘因方妈妈悄悄的使了个眼色才恍然自己又拍错了马屁,悔恨自己多嘴多舌,大气也不敢出。
张氏挥挥手郑姨娘退下,慢悠悠的端起茶,才又开声,“方妈妈你也去盯着,只拣几个老实本分的,识不识字不当用,别买多了,有一个两个的够使唤就是,挑了丫头就直接领马婆子去账上支银子。”
方妈妈自是应了,也不急着出门,接过张氏一口喝尽的茶杯,看了她一眼,道,“老奴昨儿下午不在,听说东园的巧云过来,要去库里拿东西,也不知道要什么,今天倒不见太太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