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胭点点头,心想这位表哥好能耐,看杜氏的意思,全是他自己搞定的,杜氏并未相助,至于梅承礼,有梅家恩任职国子监,还用得着担心这个资格吗?
秋闱前一天,杜氏去了趟古井胡同,足足呆了一整天才回,若胭知道她是去见许明道,有心关怀一下,又不好开口,杜氏倒是一脸的笑容,看来许明道对这次考试胸有成竹,也不知道梅承礼准备的怎么样,傍晚时辞别杜氏和佟大娘回小院时,就拐了个弯去南园,却被三个丫头拦住,说考试在即,任何人不能打扰大少爷,又说老爷正在辅导大少爷功课。既然梅家恩在,若胭就打消了见梅承礼一面的主意。
秋闱当天,寅时刚到,月正中天,梅府就稀有的点亮了满府的灯笼。
厨房里首先忙起来,佟妈妈带着一众婆子热火朝天的为大少爷准备精致可口的早点,不但要色香味俱全,更要寓意祥瑞。
满府主仆都要侯在中园,等梅承礼梳洗穿戴整齐,就先去中园,先去了后堂向祖宗牌位磕头求庇护,再出来行礼,自然还是先向张氏磕头,再向梅家恩,轮到杜氏时,梅承礼略有迟疑,张氏从旁观察,目光一闪,刚要发笑,就见梅承礼跪了下去,五体投地,行稽首大礼,杜氏怔住,随即泪盈于眶,饶是张氏不懂拜礼,也看出来梅承礼拜杜氏的时候停留的时间比自己长,当即就沉了脸,碍于今天是入考场的吉日,生生忍住。
早点后,梅家恩去衙门,顺路送梅家恩去贡院,众人送至中门即返回,这一天都在人心惶惶的等待中度过,杜氏也没有同往常一样绣活,而是让巧云带着几个丫头接着绣,自己在佛前跪了一整天。
秋闱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这是连续考试的,并不容许中途返家,到傍晚时,梅家恩回来,安抚了大家几句,各自散去。
次日,杜氏去了古井胡同,许明道自然不在,杜氏就陪着许明玉说了会话才回。
到九日之后,梅家恩带着一脸憔悴恍惚的梅承礼回来,径直将他带去中园拜见张氏,梅承礼就表情木然的去了,张氏拉着他不停的问,梅承礼显然困倦之极,只是轻声的哼哼哈哈的应答,张氏不悦,还想说什么,就见若胭陪着杜氏进来,就眨眨眼流下泪来,“可怜我的寿儿累成这样,可心疼死奶奶了,还不快回去好好休息。”
连声呼唤三个丫头,“还不赶紧扶大少爷回去!愣着做什么!”丫头们就慌忙扶起。
若胭一拧眉头,正要说话,杜氏就握了握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让开路让梅承礼出去,梅承礼仍是一脸痴呆,却在路过杜氏身边时停了停脚步,嘶声说了句,“多谢母亲挂念,儿子很好。”抬步又走了。
屋子里,张氏射过来的目光像毒箭一样。
☆、及笄
考试既已结束,接下来就是等待放榜,梅承礼自考完,每天昏睡。
张氏则天天缠着不放,不是让丫头们连番叫他去中园,就是亲自到南园,总拉着他追问考得什么内容、是否有把握能中举,梅承礼一概问答“忘了,不知道。”
终是被问得烦躁,吼了一通“中不了,铁定名落孙山,可满意了?不再问了?”
张氏足足愣了一刻钟,然后嚎啕大哭,指着梅承礼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等梅家恩回来,少不得又将梅承礼一顿臭骂,把他押到张氏面前认罪,自己再好言安慰。
梅家恩这几天也烦,除了担心梅承礼真的名落孙山让自己跟着丢人,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还得到另一桩消息,据祭酒朱大人说,北线送来紧急军报,北蛮近来尤其猖獗,数次大举进犯边境,烧杀抢虐,无恶不作,北防驻军与其交手多次,胜少败多,因北防士兵人少年老,难以对抗,请求朝廷遣大军援助,一举消灭北蛮。
多年来边境相对和平,乍闻军报一到,朝堂就炸开了锅,皇上龙颜大怒,意欲拨大军前往,以示天威,不少大臣赞成,又有大臣认为小题大做,动辄大军压境,不利于长远的平和,建议议和,主战派和主和派争吵不休,皇上的心情烦闷,直接影响到整个京州臣民,大家都惶恐不安,等着皇上做最后决定。
梅家恩的烦躁加上梅承礼的烦躁,梅府上下都变得小心翼翼,各自垂首做事,大家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若胭的及笄之礼,章姨娘是记得的,只是老太太和老爷不开口,又成天沉着脸,她哪里敢提,只好自己惊惊惶惶、愧疚不安。
若胭倒是听章姨娘曾经说起,又觉得众人都已忘记,自己便没有必要主动提出来。
唯有杜氏记得,数日前,她就去中园找张氏和梅家恩商议及笄之礼,张氏皱着眉头道,“不过就是个生日,让佟妈妈多做几个菜也就是了,还要摆酒席不成?”
杜氏道,“自然是个生日,只是这个生日与别的不同,及笄是女子一生的大事,还需盛重操办才好,请几位太太小姐来观礼……”
语未落音已被张氏打断,“怎么这样费事?我活了一辈子也没听说一个小姑娘家过生日还要讲究排场,我的顺娘和和娘谁没过十五岁生日不成?又不是公主郡主,摆那么大架子做什么?”
张氏出身农家,本不懂礼仪,又性吝啬,自然不愿为若胭长脸。
杜氏坚持,“京州原是更讲究这些的,若胭又订了亲事,更不能从简,按礼还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担任正宾为若胭加笄……”
这次,连梅家恩都皱起眉头,“偏你讲究这些虚礼,这段时间,国事家事样样不宁,还操办什么笄礼?咱们本就不是什么皇亲国戚,穷讲究什么?依我说,娘的主意就很好,关起门来给她做一桌子饭菜,也就罢了。”
他心里介意的却是说不出口的一桩事,秋闱尚未放榜,梅承礼那副欲死不休的颓废模样也着实让他心里没底,若要大张旗鼓的为女儿办笄礼,几日后放榜却见儿子落榜,这差距岂不叫人耻笑?为安全起见,若胭的笄礼决不可大办。
张氏眼珠一转就笑道,“说的是,等寿儿做生日,再好好操办吧,二小姐就算了吧,反正明年就嫁出去了。”
杜氏叹道,“老爷,《仪礼》有云,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当如何?”
按礼,已经许人的女子还需要在笄礼上取字,若无笄礼,字从何来?
梅家恩一怔,他几乎忘记这个,他是从来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除了官场上需要的礼节,别的都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略一迟疑后,挥袖道,“这也不是了不得的事,等过些日子,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意思是,你可以自己取一个,也可以找人取一个,都随意,只是,还得再等几天,等放了榜看梅承礼中与不中再议。
这事终究是不许了。
杜氏便默默无语的退下,到了生辰那天,若胭一早起床,照例去东园学习,现在除了各种姿态的训练,佟大娘还增加了更多的知识和礼仪,如吉礼、嘉礼、丧礼等其他特殊场合的礼节,甚至要求她熟背《仪礼》。
一如既往,若胭给杜氏和佟大娘请过安就进了西次间,杜氏却和佟大娘低声说了些什么,便走了出去,佟大娘依旧如昨进来教导。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杜氏进来,拉过若胭笑道,“今儿是你十五的寿辰,你自己也忘了吗?”
若胭就笑道,“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记着做什么。”心里却很高兴,原来杜氏还记得。
杜氏就笑嗔道,“瞧这傻孩子,这可是女子一生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日子之一,母亲为你主持笄礼,可好?”
若胭很高兴,“自然好,多谢母亲。”
佟大娘也笑,“老妇为二小姐盘发。”
若胭欢喜的行礼,“多谢大娘,大娘肯为正宾,是若胭之荣幸。”杜氏也颔首而笑。
“太太和二小姐如不弃,奴婢斗胆抬举自己,忝为赞者。”巧云迟疑片刻,大胆说道。
赞者乃协助主宾行礼、为若胭扶簪更衣之职,按说是有一位同辈好友担当,此刻并无旁人,巧云这样自荐,在若胭看来,不是在抬举巧云自己,实是抬举若胭自己了,拉了她的手谢道,“你肯帮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杜氏也点头,她是从不将巧云当丫头低看,若胭也能这样坦然接受巧云的身份,虽早在意料之中,仍感欣慰。
巧云笑着捧上厚厚的一大叠礼服,服侍若胭更衣,若胭激动的配合,心里却有些酸涩,早在刚得到秦先生的书时,她就看过《仪礼》,知道女子十五笄礼是件盛大隆重的事情,总以为梅家恩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不给自己办笄礼吧,私心里还是很幻想那种庄重神圣的典礼的,没想到最后唯有杜氏还记得,在这件小小的次间里算是为自己办一场简单的笄礼,失落是在所难免的,来到梅家大半年,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任何节日一律略过,如今,自己的笄礼也被略过了,失落之后却是满满的感动,感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杜氏,不是生母,却胜过生母,始终用她柔弱多病的身躯、自身难保的家庭地位来呵护自己,有杜氏,何须他人?这样的笄礼,也许正是最完美的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