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棉自得的晃着脑袋不说话。
“行了,拿着这么一包东西到处晃是生怕阿耶阿娘不知道吗?”一素衣宽袍玉冠束发的男子施施然走进屋子“碧珠,把东西好生收着。”
见顾行儒朝这边看来,顾棉心虚一笑“大哥……”
这银针是她私下里求顾行武去弄的,却没想到被顾行儒撞了个正着,顾棉思绪飞转,正想着怎么解释,却听顾行儒温润的嗓音传来。
“学医不在一时半刻,施针之事更是不能急,康儿应当问过韩大夫再做决断。”
顾棉猛地抬头看向顾行儒,在看到他眼里了然之意后心下暗惊。
她本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没想到原来早已被顾行儒看破。
她这个大哥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润无害。
顾行武全然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暗流,凑上来大大咧咧道“康儿好好跟着韩大夫学!二哥以后打架受了伤就来找你!哈哈!”
顾行儒觑他一眼“听说严太守家的公子今晨……”
明明是大好春光,顾行武却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颤,哆嗦道“嘿嘿,大哥,我这不是想给他治治病嘛!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我听说那倚翠楼的姑娘都是个顶个的会伺候人,也没亏了他严骁啊!”
他越说顾行儒脸上的笑就越温和,可顾行武偏偏觉得越来越吓人,是以刚开始的声音还挺大,但越到后面就越小,最后更是低若蚊蝇。
“说完了?”顾行儒温和道。
顾行武忙不迭点头。
“好。”顾行儒嘴角愈发上扬,端的是公子如玉“严骁也就罢了,在康儿面前提倚翠楼,嗯?”他语气愈发轻柔,像是在讨论这春日的风光“阿耶许久未请家法,甚是想念啊……”
顾行武哀嚎一声扑上前去“大哥!我错了!你别告诉阿耶!”
顾行儒拖着顾行武走远,顾棉嘴角的笑意许久才下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二哥曾提过那位严骁严公子,蓟州城中鼎鼎有名的龙阳君子,把一个断袖扔进倚翠楼那种地方……
啧啧,也亏得二哥想得出来。
***
倏忽又是三月,这三月内,顾棉把握着分寸一点点向韩大夫展露自己的医术,又有顾行儒在一旁作掩护,是以韩大夫虽疑惑她在医术上的造诣,却也只以为天赋使然。
韩大夫年近花甲,手下收的徒儿却是资质一般,他正愁无人继承衣钵,却发现顾棉这么一个好料子,自然是更加倾尽全力教她,丝毫不藏私。
是以这三个月来,在府中之人眼里自家郡主虽然身体没有多大起色,可在韩大夫倾囊相授下,医术已然是像模像样。
这日顾棉与韩大夫就药膳各抒己见,一番畅谈过后两人合力写出一张方子,这方子对习武之人体内的暗伤极为有效,更可活络筋脉延年益寿,正是二人专门针对朔方王的身体开出的方子。
顾棉拿着方子端详几遍,便迫不及待的命人熬制出来,自己带着银钏拎着食盒前去寻朔方王。
因朔方王对这个女儿极为宠溺,顾棉进出府中书房不是一两回,是以小厮说王爷正在见客顾棉也没放在心上,直直推了门进去。
“阿耶!”
朔方王正和一玄袍男子站在舆图前商讨事情,顾棉视线轻轻扫过那人后背落在朔方王身上,语调欢快“阿耶!看康儿给你做了什么!”
“老弟稍候。”朔方王绕过舆图拍拍玄袍男子的肩膀,大步朝顾棉走来“哈哈!让阿耶看看!”
揭开食盒,醇香扑面,顾棉眨眨眼邀功“这是特特为阿耶做的药膳!儿可是与韩老想了好些日子呢!保管阿耶吃了年轻十岁!”
朔方王深吸一口香味,朝还在低头探看舆图的玄袍男子炫耀道“香!老弟要不要来尝尝?”
话是这么说他却端着碗大口开吃,全然没有要别人来尝一尝的意思。
玄袍男子总算转过身来“王爷客气。”
顾棉身后的银钏看着玄袍男子,心下暗道,这人声音着实好听,林籁泉韵般,只可惜满脸胡子,怪不得王爷叫他老弟。
顾棉却是脑中一声雷响,浑身一颤,僵缓着扭头看向舆图前的人。
怎么……
怎么会……
那一瞬顾棉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座宅院。
“公子……”顾棉嗫嚅着低唤那人,眼睛一眨不敢眨,泪水似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着落在地上。
☆、第71章 枢密使安重诲(三)
枢密使安重诲(三)
面前之人虽蓄着满脸的胡须,可顾棉就是一眼便认出他。
刹时,本以为早已埋藏在心底的回忆如潮流般纷纷涌来。
他低头,他举杯,他回身,他轻笑……
他开口,轻唤“阿棉……”
“康乐郡主。”安重诲揖手。
他虽不能辨识人脸,但方才朔方王唤她“康儿”,想必便是那位先帝御口亲封的二品郡主,她是二品,他乃从二品,应当行礼。
捏着食盒木盖的手无意识用力,指尖没入木盖,疼痛钻心而来将顾棉自回忆拉离,她自嘲一笑,尽是苦涩。
这不是他,这怎么能是他。
那人永远是素衣宽袍玉冠束发,眉眼间时时带着笑意,低声唤她时尾音上扬似带着无尽喟叹。
而面前之人玄袍金带,周身尽是肃杀之气,目带疏离……
胸腔处传来阵阵闷痛,顾棉身躯轻晃两下,直直向后栽去。
“康儿!”
瓷碗碎裂热汤泼溅一地,朔方王箭步上前将顾棉瘫软的身躯捞入怀中“银钏!请韩大夫!”说着脚下生风抱着顾棉出了书房。
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子。
宁静的院中瞬时变得嘈杂,仆从往来的脚步声,朔方王焦急的吼声交杂着传入安重诲耳中。
不知为何,他突地想起方才那人看着他的眼神。
目色凄凄似有无尽沧桑。
安重诲剑眉微蹙,据他所知,康乐郡主将将年满十三,朔方王夫妇对其疼宠有加,这样一个人怎会有那般沧桑的眼神?让人觉得她似已历经三生……
***
“大悲伤身,何况郡主本就底子不比他人,更是经不住大喜大悲……”
韩大夫苍老沙哑的声音隐隐传入耳中,顾棉忍着全身的瘫软无力勉强睁开眼睛“阿娘……”
朔方王妃赶忙拭去眼角的泪花,双手拢住顾棉一只手“康儿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儿没事……”顾棉勉力扯出一抹苍白的笑,缓缓摇头。
“那便好,那便好!”朔方王妃说着又红了眼圈,转头不住拭泪。
喝过药,睡意袭来,顾棉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间听到系统的声音——
【抱歉,之前由于系统失误宿主攻略人物资料未能齐全,现已补全,请宿主注意查看。】
资料中补全的部分便包含安重诲的影像——
玄袍金带,目若寒冰。
那张隐藏在胡须之下的脸竟与王莽生得一般无二!
“安重诲……”顾棉低喃。
***
安重诲只在朔方王府停留了两日便自行离去,彼时顾棉端着药碗将黑稠奇苦的药一饮而尽,张口含住银钏递到嘴边的梅子糖,酸甜的味道顷刻溢满口腔驱走先前的苦涩。
之后顾棉的日子重又变成了四个月前的情形,镇日被朔方王夫妇拘在床榻之上,满屋子的医书成箱的被抬出去,屋子里日日弥漫着药草的清苦。
窗外的迎春花随风飘走,阳光一日日暖热起来,床头木盒中的梅子糖换了两拨。
已到六月,韩大夫终于松口表示顾棉可以下床稍作活动。
对于她这个“师父”,顾棉只觉得好生无奈。
这次她因悲恸过甚晕倒,其实并不需要卧床月余,可韩大夫偏偏一本正经的跟朔方王夫妇表示“郡主如果不卧床静养,定有性命之忧。”于是她便被拘在床榻月余,至于那日日送入口中的奇苦汤药……
韩大夫会说他是特地挑了最苦的药方?
顾棉表示:控制不住情绪神马的不是我的错啊!
不过经此一事,顾棉这才是真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个病秧子,忌大喜大悲,忌思虑过重,忌劳累……
这一大堆忌讳个个要牢记于心,否则一个不慎小命不保。
将这些个忌讳尽数列于纸上,刻于脑海,顾棉真正过起了属于病人的修身养性的生活。
本种着各色花草的院落被尽数种上草药,田垄清晰药香扑鼻,顾棉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指挥碧珠银钏二人侍弄药草,自己坐在廊下翻看医书,偶尔与韩大夫探讨一二,日子过得沉静如水却又不乏趣味。
于是朔方王府中之人发现他们这位郡主周身的气度一日比一日娴静,只远远瞧着便觉得心下一片安宁。
***
一日又一日,时间如水悄然流逝,倏忽便是两年。
两年间顾棉与韩大夫联手多番努力总算是将这副身子调养的大有起色,虽说不能与常人无异,但小心将养活个三四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朔方王夫妇为此对韩大夫感激不已,连连请求他留在府中颐养天年,无奈韩大夫心不在此,留下书信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