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安重诲也不是常人,施施然点头应下顾棉的“长辈”之称。
顾棉气人不成倒把自己气了个实实在在,当下便甩袖出门。
碧珠银钏看着前面气呼呼一步步仿佛把地面当仇人踩的自家郡主,面面相觑——
她们家郡主这是怎么了?自两年前便未曾露出过这般神色,素日里都是一副娴静淡然的神色,怎么今日和安将军说了两句话便气成这样?
细细想想安将军的话,碧珠郁闷了,郡主在气什么?
顾棉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因着安重诲的那张脸,她对安重诲不由便多了几分亲近,就连脾性也不由的变成和王莽相处时的脾性。
安重诲靠在床头,忆起顾棉方才临走前气恼的眼神,心下一晒,没来由的便觉得愉悦。
康乐郡主。
顾棉。
两个称呼在心中不住转换,最后定格在“顾棉”上,安重诲这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位康乐郡主有了些许不同的情绪。
但细细究来他们不过数面之缘。
初见,她目含凄哀藏着无尽沧桑,只这一眼便让素来辨识不清人面的他记住了那双眼睛。
再见之时她站在树下仰头看他,目光沉静波澜不惊,与两年前天差地别,让他一时未能认出。
而方才,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泛□□点涟漪。
安重诲阖眸,尚带着些苍白之色的唇瓣微勾。
而此刻顾棉尚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她正听顾行武讲市井间的趣事,方才的气恼尽数被抛之脑后。
顾行儒一年前入仕,如今正在洛京翰林任职,顾行武入蓟州军中,今日特地寻了由头归家,只为见自己宝贝妹妹一面。
趣事讲完,顾行武以手支颐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康儿啊,听说家里来客人了?”
顾棉低头把玩着手上的九连环“唔,是。”
“听说这人是个大将军啊……”
顾棉心不在焉“嗯……”
顾行武一听剑眉倒竖,双手捏的咔咔响。
又是那个黑衣大胡子!
他第一次见康儿,康儿便昏迷了一次,之后更是卧床月余才好!大哥当年便说这人定是不安好心,要小心防备不能让康儿与他多有接触。如今看来确是真的!不然康儿怎么见他一回便昏迷一回!
可怜安重诲,刚刚打定主意要把小白兔叼回窝里就被大舅子盯上了。
***
之后数日顾棉再未见过安重诲,安心待在自己院中侍弄满院的药草,研究顾行儒从洛京送来的小玩意儿,倒是丝毫不乏趣味。
这日,顾棉正拿着小锄头给几株药草松土,顺便锄去伴生的杂草,朔方王院中奉命照看安重诲的仆从急急忙忙跑来“娘子!娘子!不好了!”
青色短打的仆从站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顾棉眉头突突直跳,抬手轻按眉心“何事?”
“娘子!安郎君不知为何伤口疼得紧,满头大汗,好生吓人!”
怎么会?照理来说这几日伤口该开始慢慢愈合了,怎么会突然疼起来?顾棉皱眉没想出个一二,放下手中的锄头粗粗净过手脚步匆匆跟着仆从出了院子。
安重诲养伤的屋子里此刻慌乱一片,床榻上安重诲咬唇闷哼,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落下,几个小厮上蹿下跳不知如何是好。
顾棉到的时候正撞上一名端着铜盆的小厮,登时水花四溅,幸而有银钏上前遮挡一二这才没湿了衣衫。
看着屋子里的情况,顾棉长叹一口气。
当时就该跟阿娘说别管安重诲的意思,在屋子里放几个丫鬟,照看起来也令人放心许多,偏偏安重诲只要小厮……
见顾棉到了,那几个小厮连忙退避一旁,气都不敢出一声,推搡半天才有一名小厮勉强开口“郡、郡主,仆不知怎么回事,今早安郎君尚是好好的,只用了个早饭便突说伤口疼,现下已经疼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顾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近前几步查看安重诲的伤口。
屋子里一片寂静,好一会儿,顾棉微笑着命屋中之人尽数退下。
几人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屋子,银钏细心的拉住屋门,和碧珠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如果没看错,方才郡主似是生气了,这安郎君难不成和郡主犯冲?不然怎么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还能惹郡主生气。
银钏面无表情站在门楣前,心中暗自思索。
但是……
郡主为什么生气?
☆、第73章 枢密使安重诲(五)
枢密使安重诲(五)
屋内
顾棉嘴角微勾笑得很是和善“将军伤口疼?”
安重诲躺在床上紧绷着身子做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唔……嗯……”
顾棉低头卸下腰间一直佩戴的一个香囊,解开束口的带子从中拿出几根银针捏在指尖,眯眼细细看了看银针“将军忍一忍。”
葱白的指尖捏着银针,光从窗户透进打在银针上,银针闪闪,安重诲突地觉得后脑发凉,多年行军练就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但现在显然不是后退的时候“有劳郡主。”
话音刚落银针刺入肌肤,一瞬的冰凉后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酥麻感,安重诲反射性的看向顾棉,却见她抬眼朝他微微一笑。
又一根银针刺入肌肤,酥麻感中多了些许疼痛,但这丁点儿的痛觉对安重诲来说尚不算什么,他视线仍落在顾棉身上,瞳仁中一抹杏色。
顾棉仿若丝毫察觉不到他的注视,素手再抬,又一根银针扎下,这一次她的手指没有立刻离开,反是捏着银针转了转“将军还疼吗?”
她开口的瞬时一阵剧烈钻心的麻疼感自筋脉中传来,迅速向四肢窜去,饶是安重诲自诩忍耐力非凡依旧忍不住闷哼一声,豆大的汗滴顺着两鬓低落,他咬牙“好多了,郡主果真医术高明。”
“将军谬赞。”顾棉笑得无害,捏起最长的那根银针缓缓送入安重诲胸口一处穴位,末了起身理理袖子“这银针要扎上半个时辰才行,康乐有些乏了,先去歇息,待半个时辰后再来为将军拔针。”
说着她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安重诲欲要阻止她的步伐,却发现竟然丝毫动弹不得,他这才注意到方才顾棉扎下的最后一根银针正是为了定住他,屋外传来顾棉平淡的声音“我已为安郎君施针,郎君现下需要休息,你们都退下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安重诲躺在床榻上额头青筋暴起勉力忍受着体内的一波比一波强烈的麻疼。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安重诲直至今日才真真领略了个彻底。
不过……
安重诲忍痛扯出一抹笑,小丫头恼怒的样子还真是可人的紧,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他曾在番邦见过的最美的黑宝石。
“噢!嘶……”
下手也一点不留情。
***
又过了几日,顾棉前去查看安重诲伤口的愈合情况。
顾棉为安重诲诊治定会不可避免的看到他的身体,但说来奇怪,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朔方王也就罢了,就连朔方王妃竟也没说什么。顾棉本觉得奇怪,前几日去跟朔方王妃请安之时听她提起安重诲这才知道原由。
原来在朔方王妃心里比顾棉足足大上十岁的安重诲当真被放到了和朔方王一个辈分的位子上,小辈为长辈治伤那是天经地义并没有什么可为人诟病的。再者,蓟州乃是边塞之地,民风本就开放,朔方王时常会光着膀子和顾行武拆招,顾棉还是他们忠实的观众,是以,由此联想,便可以知道朔方王妃当真没把这个当做一回事。
就算有人胆敢拿这事嚼舌根,朔方王府三个男人绝对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解开绷带露出里面掩盖着的狰狞伤口,伤口处已长出嫩红一层新肉,顾棉满意点头“伤口愈合的很好,安将军果真非一般人可比。”
那日顾棉在他身上施的针并不是单纯为了让他吃瘪,这种施针的方法是顾棉无意之中悟出来的,通过激发筋脉的潜力而提升人体自愈能力,只是这种方法要被施针之人经受极大的痛楚,是以顾棉一直没有机会用上一用,这一次正好安重诲撞了上来,顾棉干脆就用他做了试验,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要说安重诲也有些诧异,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这次伤口的愈合速度着实有些异常,若说他前几日尚有些疑惑,现下看到眼前的小人儿杏眼微眯露出偷腥的猫儿一般的愉悦神情,他心里大致了解。
他那日被扎针虽当时疼痛难耐,但之后便觉得身子轻快许多,虽重伤卧床,筋骨之中却似有无穷气力,联想到伤口奇快的愈合速度,也是不无道理的。
肩上伤口新肉之上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安重诲低头却发现是顾棉的手触上他的肌肤。
莹白纤细的指尖与黝黑的肌肤相接,强烈的色差让安重诲呼吸一紧,特别是当那几根手指还尤不自知的在伤口附近按压移动。
浅浅的痛感反倒更让安重诲血脉激亢,他猛地抬手握住在胸前作祟的柔荑,再这么下去他会被逼疯的。
顾棉抬眼看他,以眼神询问。
小人儿细眉微蹙,点漆双眸透着些许迷茫,落在安重诲眼里便是偌大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