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动了动胳膊。
赵步光忙叫道:“别动别动,你一动本宫更没法画了!”
苏合哭丧着脸,“殿下,您都画了快两个时辰了,欧迪有两个时辰没有下过地……您看?”
两个时辰没撒尿的欧迪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赵步光正好找着借口,转脸对白胡子一大把的画师说,“本宫的狗需要休息,大师,您也说了,这作画最好一气呵成,本宫看今日是不成了,不如明日再画……吧……”
话音未落,戒尺先行。
赵步光心惊胆战地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大师深刻皱纹的脸板着,动了动嘴唇:“微臣教不了公主,请公主另请高明。”
“哎哎哎,大师,别!大师留步!”
画画的老头特别有风骨,说走就走半点情面都不留,不过赵步光心里是很高兴,刚学了两天画,她已经深刻认识和检讨自己没有学画的天分,她根本坐不住。
看着大师走出了门,赵步光忙冲苏合喊:“下来下来,不用了,把欧迪放下,咱们晚上去划船吧,玉矶池的船呢?怎么这几天,好像没有了似的……”开春以后,宫里比较无聊,妃子们乐意玩儿的那些咏诗赏花弹琴,赵步光一去就打瞌睡。好在玉矶池还能划划船,每日永寿公主早起之后,就关着门神神秘秘地在自己寝宫里不知道捣鼓什么,半个时辰后才让人进去伺候。
据公主自己说,她在练一门高深的武功。
“本宫出宫不是去了一个神奇的地方,治好了大皇兄的疯病吗?这门功夫就是本宫从那儿学来的,叫——”赵步光鼓圆了眼睛,侍女们吞咽的声音响起,“瑜、伽。”
“这门功夫对女子身体的柔韧度要求很高,本宫骨头硬,不能让你们参观,等过阵子,小有所成之后,必定让皇嫂在后宫推广,对大家的身体是很有好处。”
于是赵步光一天里有小半日在研究瑜伽,从前她也上过瑜伽课,但是太久没练,都生疏了。好在大秦官方的音乐不乏静谧悠远的,适合用来练瑜伽。
再就是划划船,遛遛狗。
春天本来是放风筝的好季节,但宫里没什么地方好放,一不留神就要碰见赵乾永的妃子们。她现在能不出长乐宫尽量不出长乐宫,宫里多了几十个秀女之后,赵步光遭遇过各种形式的“偶遇”。
比如说——
“我们小姐不小心把毽子踢到树上去了,惊扰了殿下,罪该万死。”
如果不是斜刺里冲出个婢女跪在赵步光脚下,她完全没有留意到哪里有毽子!
“我们小姐前不久扭伤了脚,奴婢一个人没法带小姐回去,请公主派几个侍女帮帮奴婢。”
赵步光微笑着派人去,心里却在咕哝,没法带回去,你到底怎么带出来的呢!
她还是比较喜欢简洁大方的交友模式,比如——
“我家小姐久仰公主美名,心向往之,希望今晚能和公主一同赏月游湖。”
这样的就很好,虽然有点像约会mode,但赵步光骨子里是更喜欢直接的方式。
正好这日赵步光想游湖了,于是派人去找那个,想要和公主赏月游湖的秀女。
宫人回来禀报时,翠微正给赵步光收拾头发。
“殿下与刚进宫的秀女有来往吗?”亭亭玉立的一只玉蝴蝶在赵步光的头发上微微颤动,翠微从镜子里看她。
“没有啊,她说想邀本宫游湖,正好今晚本宫想游湖。”
“还有十日,就是最后一场选秀,届时皇后娘娘会选出能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嫔妃,公主也是参与评选的贵人,不如回避的好。”翠微劝道。
“划船又不意味着本宫会选她,只是游湖罢了,姑姑可别扫兴。你们不陪本宫玩,难不成,还不许别人陪本宫玩玩?”赵步光放下袖子笼住手,转头张望了一圈,蹙眉问,“本宫的紫茉莉香粉呢?用那个,再备一盒没有用过的,选几对首饰,不要太出格的,寻常的就好,当本宫给这位秀女的见面礼。”
翠微只以为赵步光是心性天真,无意为之。
赵步光坐下喝了两口茶,眉毛一高一低,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赵乾泱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总想从赵乾永身边的女人身上动手,赵乾永偏偏又是个不好女色的。不知道这次送进来的,是哪个倒霉蛋子。
☆、五十六
要不是看见缨红头上那枚观音佛像挑心,赵步光真要怀疑这是缨红的孪生姐妹。赵步光按捺住内心惊涛骇浪的疑问,缨红是个气节高冷的女子,加上赵步光给她赎了身,让她和楚九书好好过日子,实在没必要蹚这池子浑水。
“本宫和苏姑娘有女儿家的梯己话要说,不用这么多人跟着。”
“民女会划船。”缨红笑看赵步光一眼。
虽然翠微一脸着急,赵步光仍然没带一个侍从,就随缨红上了船。缨红摇橹,赵步光在船里坐着,端起一小碟子瓜果吃着。船离玉矶池边的灯光越来越远,翠微显然不很放心,带了一圈数十名宫人在岸边候着。
船渐渐滑入湖心,在水上飘摇。
“进来罢,这里说话方便。”赵步光扬声道。
缨红穿了身素净的青衣,裙边绣着白色的花,比起其他秀女的华贵,她显得十分清冷出尘。
“前几日,我都没认出你来,相面的时候我也不在。说说,进宫干嘛来了?”
在睿王府,缨红与赵步光有数面之缘,知道她平日就是这么个样,她也知道赵步光在听风楼见到自己,是真的喜欢。素手勾起酒壶,给赵步光斟满杯子。
赵步光端起酒,却没喝,只是歪着头打量缨红。
“放着细水长流的好日子不过,进宫来选秀,要是我记得没错,你的身份,好像不能进宫吧?”赵步光尖锐道。
“公主不是希望,民女能和楚相公夫唱妇随,比翼齐飞吗?”缨红并没生气,举袖掩口喝了一杯酒。
“怎么讲?”
缨红叹了一口气,“九书心里,有一件事,始终放不下。此次进宫,民女并不愿意。”
动了情的女子,都十分被动,当初给楚九书买了缨红,还担心她刚硬的性子,会看不上去了势的楚九书,没想到她不仅对楚九书动了心,还愿意为了楚九书入宫。
“睿王知道吗?”
“民女的身份,是睿王爷出面安排的,如今民女的父亲,是个从五品官员的女儿,那家人姓苏。”缨红微微咳嗽一声,眼角有些发红,她抬头又饮一杯酒,苦笑道,“民女一直都不知道,究竟自己姓什么,本以为是姓了楚,不料又姓了苏。”
赵步光眉头拧得很紧,游湖的兴致全败光了,她把杯子一放,正色道:“楚九书到底想干什么?他让你进宫刺杀皇上吗?”
缨红狭长的眼睛看了赵步光一眼,扯起嘴角摇头,“民女怎么刺杀得了皇上,九书没说想让民女做什么,只说让民女得到皇上的宠爱,将来他会接民女回去。”
“荒谬!”赵步光怒道,“你就信了吗?与其到了宫里来赌一个没底的将来,就留在楚九书身边,他能把你怎么样?”
缨红怅然地望着映照出漫天星斗的湖面,手指摸到湖水,水流从她的指缝间溜走。
“他不能把民女怎么样,但他可以当民女不存在。”夜色安宁地流淌过缨红绝美的面容,“民女三岁被卖到听风楼,五岁开始习舞,十二岁登台,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楚九书那样,视民女如无物。他会摆弄不少乐器,可曲高和寡。他心里有太多事,可他不愿意和民女说。这是他第一次向民女提出要求,民女无法拒绝。”缨红哀凄的神色让赵步光觉得十分陌生,当初在听风楼看见的那个傲然得不可一世的女子,一支高妙卓绝的舞让赵步光认为她配得起楚九书。
却没有想过楚九书竟铁了心不让任何人走进他心里,更可怕的是,在赵步光没能看到的那些一朝一夕里,缨红对楚九书动了真情,这真情使她心甘情愿为了他的一句话去服侍另一个男人。
沉默的缨红心事重重,想必想起了关于楚九书的一些事情,赵步光忍不住问她,“你没想过,离开他吗?是我买的你,要是你想,我可以放你走。”
“要不是公主买了民女,民女怎么有可能脱贱籍,怎么能摆脱出身,怎么能认识九书。民女今夜来,只想让公主再帮一个忙。”
赵步光睨起眼睛,却无法看透眼前的女子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一关于你而言,根本不成问题。你的舞姿,大秦还没有几个女子能胜得过。”赵步光重新端起酒杯,把视线从缨红身上挪开,她心口闷着一口气,竟然有些气短。
“民女希望,最后一关公主不要选民女。”
赵步光看了膝行到自己面前的缨红,喝干杯中酒,说,“好,听你的,不过本宫只帮你这一次,本宫不喜欢没完没了的麻烦。”
赵步光相信这一夜的谈话,缨红会如实转达给睿王。
“本宫不能在后宫插手太多,否则过于刻意,会引起皇兄不满。”
缨红了然地点了点头。
此后二人都找不到话说,船上有琴,缨红于音律一道很是精通,好在有琴声掩饰,缓去赵步光心头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