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昭纯宫,她也有点可怜起方冉来了。晚间命人往昭纯宫送了不少吃的用的,在闻人欢那里用的晚膳,也和闻人欢婉转地提了提。
闻人欢像个亲切的嫂子,给赵步光盛汤,“方氏有孕之后,本宫已吩咐宫人万千小心,永寿再来提,本宫不得不再上点心。不过生孩子的事,本宫听娘说,还是不要太过紧张的好。”
赵步光埋头喝汤,笑道:“皇嫂自有分寸,是我多嘴了。就是看见方氏身子实在弱,底下人也不太会照顾,她身边有个叫素心的宫女,粗手笨脚,着实不会伺候人,我想着,不如放到我宫里来,让翠微好好教教她,再送回去。”
“这等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赵步光点了点头,又埋头吃菜,她胃口很好,看得赵乾永也食欲大开。不过赵乾永一直没怎么说话,既不提赵乾德的疯病,也不问赵步光在赵乾泱那里发现了什么。
等闻人欢撤了桌子,赵步光打着哈欠披上大氅,在门口看见闻人欢的屋子底下挂着的竹片风铃,赵步光站着多看了一会儿。
回到长乐宫后,就有人送了来。
赵步光把风铃挂在自己床帐子底下,风一过,那声音没有多脆多响,却另有一番情味。
亥时,翠微伺候赵步光歇下,说是皇帝依然去的昭纯宫,赵步光心不在焉地点头嗯了声,赵乾永不来,她正好能睡好觉。
就是躺下之后,又起来看了眼屏风,原本屏风后面放的赵乾德的小榻。
赵步光躺下又起来好几次之后,叫来翠微,皱着眉指着屏风说:“既然没人用了,就把它撤了,看着碍眼。”
翠微忙叫下人把屏风和矮榻都撤了,赵步光才像个虫子似的扭了几下钻进被窝里。
☆、五十四
回宫之后,不仅赵乾永不常来长乐宫,连赵乾德也少有走动了。天气冷,赵步光也懒怠动,不知朱怀素是否得了朱羽的嘱咐,常常到长乐宫陪赵步光说话,还教她做一些女工。
赵步光也就是个十字绣的级别,没想过要手艺精巧,但朱怀素气质沉静,看着美人画些花花草草,人心也不由自主沉淀下来。
往往是师傅教着教着,徒弟就跑去给师傅剥水果了。
赵步光怕冷,朱怀素送了两顶厚重的银狐裘给她,她也不推拒,既然朱羽要她在宫里照拂着朱怀素,要是不收好处,反倒让人生出疑虑。
一日,大雪,赵步光醒来时天仍然昏沉沉的,早膳过后,赵步光就拿着卷书,歪坐在席上,靠着个朱怀素亲手绣的枕头,里面装的是宁神的花草,嗅着气味清新十分好闻。
昨夜落了一地的雪,一早就被长乐宫的宫人们扫了起来,庭前地面还湿着。
“殿下,这是东夷来的果子茶,酸甜生津,奴婢看公主这些日子食欲不佳,正好咱们宫里有,就煮了些。”
赵步光坐起身,喝了两口就不再喝了,咳嗽两声,“放着待会儿喝罢,本宫想去雪地里走走。”
拄着根雪杖,赵步光懒了好几日的骨头稍微活动了一下。梅花已经开过,赵步光带了几个人,去霞彩园里把和朱怀素一起埋的酒起出两坛来,一坛让人送去朱怀素那里。
“把核桃酥和鹿肉干也送一些给瑾嫔娘娘。”赵步光吩咐宫人,自己手里握着冰凉的酒坛,说是酒坛,也不过只有拳头大小。
赵步光呵出一口白气来,笑嘻嘻地命人去请赵乾德。
“告诉大皇兄,今儿本宫这儿有好酒喝,让他午膳之前务必过来,不然就没有了。”
宫女们悄悄对视一眼,去了四个侍女,其中两个是真的去请赵乾德,另外两个,则去禀报给皇上。
赵步光自己在院子里烤了一只叫花鸡,以前和人去山里露营弄过,看着公主提着裙子蹲在院子里,抓耳挠腮地回想步骤,犹犹豫豫地给鸡去毛去内脏填上调料,厨娘如临大敌地双掌合十,不住念叨罪过。
不过当白烟从泥地里升起来,整个长乐宫里的宫人们都闻见了,香气四溢得大家都饿了。
赵乾德走进长乐宫时,正看见赵步光拿了根黑漆漆的乌木棍,把埋在土里的叫花鸡撬出来,裙子和脸上都是血污和泥土,赵乾德脸上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笑。
“来了?”赵步光看见赵乾德,也不起身行礼,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帮忙,把这个……泥给我弄掉。把鸡肉撕下来盛盘。”
“这个奴婢来就行了,二位殿下还是进殿内说话吧。”厨娘战战兢兢来拿鸡,被赵步光一棍子轻轻打开。
“就让大皇兄来,你放心,他料理吃的,比你厉害多了。今儿给厨房放假,我们兄妹自己料理。”
厨娘只得退下。
赵乾德拎着鸡进了厨房,赵步光就在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叮嘱道:“别做太多,就我们俩吃,够吃就行。”
赵乾德微微一笑,低声说:“知道。”
把起出来的酒换了瓶子放在温酒器里,又让下人拿来食盒,等着赵乾德的菜一个个做好,赵乾德从门口走进来,放下最后一盘冷菜之后,侍女们端来水盆,让他净手。
赵步光盖上食盒,转头打量赵乾德,兴许是因为现在不傻了,看着比从前多几分狡黠聪颖。
“走吧。”
赵乾德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赵步光说的是哪里。
他拿一顶狐裘给赵步光,让翠微拿了个手炉,才拎着两个食盒。
出门之后赵乾德问赵步光要不要坐辇,她懒怠地揉了揉额,摇摇手,“不坐,走着去,成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骨头都懒了。”
赵乾德一颔首答应了。
赵步光兴冲冲走出一段路,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赵乾德说的那个可以玩雪的草泽,她退回来,与赵乾德并肩而行。两人走得不算快,宫道上的雪被宫人们清理到道旁,赵步光想起来就和赵乾德说几句,想不起说什么时,路上就只听得赵步光微微喘气的声音。
原来是皇宫中一处荒废了许久的戏台,雪堆在字上,黑白交映出戏台的名字,章钰台。
赵步光搓着手,呵了两口气,赵乾德推开门,“就是这里了,应该不会有人来。”
朱门背后关着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赵步光兴奋地瞪大眼睛,跑到赵乾德身后。
旧时戏台上还留着一些刀枪棍棒和锦团绣布笼着的椅子,不过没有赵乾德说的草地,只有银装素裹的雪景。无人洒扫的院落,在大而空旷的皇宫里独自呈现出一副美妙景致。
“那是什么?”赵步光指着不远处,湖面的另一端,有连绵的冰柱,下端尖锐上端相连,洁白纯净。
“一个小瀑布,这片湖结冰之后,引来的水也自然结成了冰。喜欢吗?”赵乾德笑着说,从食盒里取出颜色鲜艳的碗碟,放在结了一层薄冰而晶莹剔透的石桌上。
赵步光点头,走到桌前,赵乾德伸手拦住她,解下大氅叠起来,垫在凳子上。
“那你怎么坐?”赵步光问。
“我站着,伺候你就行。”
“该你伺候我的,你装疯的时候,我可没少伺候你。”
说着赵步光大大方方坐下,先加了块手撕出来的鸡肉吃,夸张地连连指那碟子鸡,“快吃快吃,很好吃!”
赵乾德尝了尝。
“好吃吧?”
“好吃。”
“不看看谁做的。”下雪时的太阳虽没有多温暖,但光泽让人心里蒙上一层柔和。赵乾德手艺确实很好,两人吃着菜,喝着点小酒,酒里带着淡淡的梅花苦寒香。
赵步光满意地抿着唇笑,在大秦女子里,她的酒量算不错的,但稍微喝一点,酡红就爬上了双腮。
“要是日子一直这么过就好了。”赵步光叹了一口气,把鸡翅膀塞进嘴里,噗噜噜吐着骨头。
“你喜欢下雪,以后可以往北方走,还有比大秦积雪更厚的地方。”赵乾德说。
“真的?在哪里?”兴奋染上赵步光的眼睛。
“在东夷,东夷的北地,冬季有四个月,雪厚时那里的人都不出门,消耗秋季储存起来的粮食和干柴,可以在屋里喝茶赏雪,邀二三好友,行酒令猜拳,但送人出门一定要和客人手拉着手。”
“为什么?”
“以免个子太矮的被雪埋住。”
赵步光呆头呆脑地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赵乾德在说笑。
她微微咳嗽了两声,笑意久久留在脸上,要不是朱门颜色醒目,章钰台就像是宫里的世外桃源,与被宫人洒扫整齐的皇宫分隔开来。
“你什么时候,离开京城?”赵步光问出这个问题时,酒已经快见底了,她双颊绯红,眼神迷蒙,瞪着赵乾德。
“下个月中旬,皇上会封一块藩地给我。”
“什么地方?会比京城、比京城好吗?”赵步光打了个嗝儿,眼泪都打了出来,挂在眼角上。
赵乾德印去她眼角那点泪光,赵步光含糊地想,他的手真糙啊,真是个糙汉啊。
“去过南洲吗?在南边,多山多水,有很多猴子。那里出产的水果甜美多汁,尤其是夏天时的荔枝,到时我专门拣一些,不随贡品进宫,单独送到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