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汪!”
草丛簌簌作声,波动自草丛深处传出,当赵乾瑞的身形出现在草后时,侍卫拔出了森冷锃亮的刀。
赵乾永后退一步。
只见一人如大狗般从草丛里跃出,眼躲在一层薄薄的绿草之后,眼睛防备地探看一圈,看到日日送饭的太监时稍平静些,双手按着地走出。
☆、三十五
不日,清凉殿被幽禁近十年的大皇子赵乾德被赦免,太医院忙得团团转,只为一桩,大皇子疯了。
这消息传遍后宫时,赵步光端着药,吹凉后小声哄赵乾德:“乖啊,吃药了。”她看了眼翠微,翠微将蜜饯盒子捧到赵乾德眼前。赵乾德披头散发,刚洗过澡,头发在席上拖出一道暧昧的水痕。
“这个呢,是御膳房才腌的八宝乌梅,入口酸甜,养胃生津。”赵步光说着,拈起一枚放在口中,笑眯眯地吃了,“嗯,不错,很好吃。”乌梅酸甜滋味令她满口生津,嘴唇红润。
赵乾德吞了口口水,目光呆滞地看盒子,上身略前倾。
翠微眼疾手快向后撤开,合上盒子,递给一边的宫女。
赵步光一只手掌贴着赵乾德的脸,拨转他的头,赵乾德呆呆看着她,舌头无意识地往外伸。赵步光忙一把捏住他的嘴,还好赵乾德缩舌头的动作够快,不然非得咬下半截来不可。
“要是你乖呢,那就给你吃,一整盒,都是你的。”
赵乾德似懂非懂。
赵步光拿起勺,放在赵乾德眼前,看着他认真说:“喝完这个,就有好吃的。”然而闻到药臭味,赵乾德恐惧地向后退了退,英气的眉毛紧紧皱着,神情充满惶恐,手胡乱在空中挥动,口中发出呜呜之声。
“怎么了皇兄……”话音未落,啪一声赵乾德打碎了药碗。
“公主!”宫女发出一声惊呼。
赵乾德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缩在角落里,手捂着头部。
看来赵乾德常常被人殴打,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冷宫一样的清凉殿里没少被人欺负。
“收拾干净,让太医重新煎药来。”
赵乾德在角落里,两只眼睛瞪得很大,时而歪着头,像是在思索眼前的人可靠不可靠,时而随着翠微的移动看她,当看到她手里没有那只装蜜饯的盒子,又垂头丧气起来。
“你过来。”赵步光想起第一次见到赵乾德,他的行为表现完全像一只大狗,便像对待小京巴一样,对赵乾德勾手指,嘴里发出唤狗的声音。
翠微奇怪地扭头看了一眼。
赵乾德小腿发力,膝盖向上移动,渐渐竟一步一步挪向赵步光了。
“对,乖,就是这样,过来。”赵步光嘴角微微上扬。
当赵乾德挪到赵步光的跟前,她摸了摸他的头,赵乾德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微微闭上眼,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头。
赵步光又是心酸又是惊喜,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放在现代也就是个还没踏入社会的大学生而已,被活生生关起来,逼成疯子,只有在学着像狗一般逃窜时,他才能感受到安全。
太医说了,大皇子现在完全以为自己就是一只狗。
他在清凉殿里看见小京巴时,竟缩着两只手,鼻子一抽一抽,与小京巴凑近了大眼瞪小眼,口中呜呜做声。但看见宫女太监,立马抱头鼠窜起来,人一多他就惊慌失措,神色充满紧张。
“别怕,到我这儿来。”赵步光放柔了声音,轻轻揉弄他的头,像对待小京巴一样,之后抚摸他的背脊,掌心感觉到赵乾德肩背肌肉放松下来,才小声地说:“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我这儿有很多好吃的,只要你想起来怎么说话怎么做个人,你想吃什么,我都叫人给你做。”
赵乾德缩起了双腿,蜷缩在赵步光怀里,侧脸对着赵步光,赵步光则低垂着头,她只能看见赵乾德布满新旧伤痕的右脸,颧骨高耸的男人,有笔挺的鼻梁,有一双格外长的睫毛,眨眼的时候忽闪忽闪,像是许多蝴蝶在飞动。
“呜呜……”赵乾德喉中发出几声呜咽,不像人声,像动物的悲鸣。
“公主,药。”翠微想给赵乾德喂药。
赵乾德警惕地瞪着她,下意识向后退。
“还是我来罢。”赵步光接过药,让下人都出去。
“大皇子现在不认人,怕是不妥……”翠微还要在说什么,看到赵步光不悦拧眉,只得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门关上之后,赵乾德放松了不少,像只狗似的蹲着,以脚刨自己的脖子,却够不着。
赵步光放下药碗,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人向自己的方向架着挪过来,过程中赵乾德很是温顺,懵懵懂懂地侧脸看赵步光的动作。她又端起了药碗,舀起一勺药汤,盯着赵乾德,手的动作放得很慢。
“这个,是你的药,药是治病用的,喝了它,你就能慢慢恢复记忆和神智,不用再做狗,也不会有人再打你,他们看见你都要跪着行礼。”也不管赵乾德听不听得懂,赵步光喝了一口药。她最讨厌中药,苦味令她整张脸像苦瓜似的拧巴起来,她虚着眼睛,哄道:“要喝光哦,喝光才是好孩子。”
勺子碰到赵乾德的嘴唇,他却迟迟不张嘴,赵步光有点紧张,生怕他真的不喝那可很麻烦,她才不想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嘴对嘴喂呢!
“呜——”赵乾德龇牙轻轻发出叫声,视线一直粘着赵步光的脸,半晌,他缓缓张开嘴。
一勺。
赵步光喜上眉梢。
“乖,咱们喝完。”第二勺他却不肯喝了,嘴巴紧紧抿着,赵步光试着用勺子撬他的嘴,没能成功。
赵步光想了想,转而自己喝了一口,再喂给赵乾德时,他乖乖张开了嘴。
就这么你一勺我一勺,一碗药各自喝了半碗下肚,赵步光叫人进来再去取一碗。
赵乾德却已经蜷缩在她脚边闭起眼睛,他像瀑布一样的乌黑长发,散在席上,还是湿的,头靠着赵步光的小腿,两只手像爪子似的缩着,不安分地动了动脑袋,把下巴搁在赵步光的小腿上。
翠微一见就忍不住压低声音叫了起来:“主子,这可不好,不成体统……”
赵步光摇了摇手,示意她拿走药碗。
“等着。”赵步光将赵乾德的下巴往边上挪了挪,眼疾手快塞了个引枕在他下巴底下。赵乾德皱了皱眉,很快适应了新姿势,睡得一本满足。
刚一出殿门,赵步光立马让人拿铜盆来,抠着喉咙口把药吐出来。
“主子这是……大皇子就是放出来,也不会受皇上器重……”翠微端水来给赵步光漱口。
“那是本宫的大皇兄。”赵步光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一瞥之下,宫女闭了嘴。
☆☆☆
晚上,赵乾永到长乐宫与赵步光玩儿双陆,才没两把,赵步光没劲地伸手搅乱棋盘,丢开晶莹剔透的芙蓉玉棋子。
“不玩儿了,没劲,皇兄就知道欺负臣妹。”
碎冰上堆着红彤彤的荔枝,朝阳般的色泽映得冰也带了红。
赵乾永剥出一个,递给赵步光。
赵步光忙摇头摆手:“得了,无事献殷勤,臣妹的小命,臣妹还是自己爱惜着。皇兄是来问大皇兄的情况吧,臣妹如实照禀,绝无半点虚言,吃荔枝这种小事,臣妹自己来。”说着她边剥荔枝,边喋喋不休:“依臣妹浅见,大皇兄是真的疯了,他当自己是一只狗,行为和神态都在模仿狗。人一多就会害怕,想必被禁时……”声音顿了顿,赵步光极小心地偷瞥赵乾永一眼,见他吃着方才被她拒绝的荔枝,神色如常,才继续道:“想必被关起来后,吃了不少苦头,没少被宫人们欺负,严重时怕是打也没少挨。身上脸上还有不少伤痕,太医说有的是殴打所致,有的则是他自己在草丛中躲避爬动,刮擦伤到的。”
“朕听宫人说,你喝了大哥的药?”赵乾永忽然发问。
“嗯,他不肯喝药,但是狗多少有点模仿行为,他很聪明,看我喝了,才肯喝下去。”赵步光撇了撇嘴,“臣妹的命贱,多少能有点用,也是好的。”
赵乾永道:“别这么说自己。”
赵步光嘴角带了笑,歪在贵妃榻上,已经是深夜,她已卸了妆散了发,一双眼睛因为困顿而有些睁不开。
“怎么说都不重要,能保命最要紧。”赵步光微微眯着眼睛,“大皇兄是可怜人。”
赵乾永不自觉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却被她忽然抬眼看得手一怵缩了回去。
“臣妹也是可怜人。”
凉风从玉矶池吹来,晚桂仍然很香,赵步光蹬掉凤头鞋,往窗边一趴。
赵乾永朝王祥福吩咐了句什么,脱去靴,也趴在窗边,年轻的脸庞上浮现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哀恸。
“陪朕喝两杯。”
赵步光懒怠地回眼看他,一只手支着后脑,笑道:“好啊。”
不一会儿,酒来了,赵乾永特地让人拿来大只的莲瓣高足金杯,才喝了两杯,赵步光眼神就有点发晕。
“这个东西,放在现代,价值□□,够买好多别墅了。”酒嗝声紧随其后,赵步光傻笑着将酒杯往怀袖中揣,全然没注意还有半杯酒,洒得一身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