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停住马,顾小九抢先跳下马,为他拉住了缰绳。
顾谦下了马,打眼望去,只见一座八角凉亭坐落在离象头山不远的山坡上,登上山坡,能远远望见流经清江县城北侧的福清江。
“请大人稍坐。”顾安也跟了过来,见顾谦四处打量,不由得上前一步,劝他歇息片刻。
“不坐了,”顾谦摆了摆手,道:“按察使大人马上就到了,吩咐下去,把仪仗打起来。”
“是。”顾安应声下去,很快差役们就排好了队,打起了诸如肃静、回避之类的牌子。
顾谦本就出来的晚,几乎是刚刚列队,不远处就传来了滚滚烟尘,他眯眼望去,只见一队打着旌旗的队伍,踏着嗒嗒的马蹄声,朝他们飞驰过来。顾谦心知这是按察使大人到了,急忙整肃衣冠,满面恭敬地候在了道旁。
“前方所立何人!”一个先锋官纵马来到清江县的迎接队伍前,厉声喝问。
“下官乃清江县知县顾谦,率清江衙众在此迎候臬台大人。”顾谦仰着头,脸上带着巴结的笑容。
先锋官轻哼一声,显然一路上像顾谦这样的官员他见多了,只见他倨傲地拱了拱手道:“原来是顾大人,请大人稍候,某这就禀报臬台大人。”
“有劳。”
顾谦一介知县,哪里有和按察使大人套近乎的资格,经过通报后,顾谦只匆匆过去问了个安,就被按察使周大人打发去前面领路,有事到驿站再说。
因为太过匆忙,顾谦只来得及认清了按察使周运泰的模样,至于他的随从,顾谦还没有机会认识,所以他也忽略了站在周运泰旁边,身穿便装默默打量他的兴化知府萧玉卿。
说起来像顾谦这样不认识顶头上司的县官简直就是逆天的存在,可是因为萧玉卿不穿官服,之前又避而不见,顾谦不认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惜,他这样的行径落在他人眼里,可就是大不敬了。
“见了上官竟然不行礼,真是胆大包天!”周运泰看着顾谦退下,不满地讽道。
“可能是初次见到臬台大人,太过紧张了吧。”萧玉卿微笑着为他辩解。
“望舟还是这样心善,对于目中无人的下属,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的。”周运泰皱了皱眉,道:“你这老好人的性格要改。”
“是,下官谨遵臬台大人教诲。”萧玉卿低下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见他仍然是这副不温不火的老好人性格,周臬台摇了摇头,道:“行了,咱们上路吧!”
顾谦在前面领路,一路将周臬台等人领到了清江县城根儿,他还要带队往里走,却被先前报信的先锋官拦住了,“顾大人,请等一下。”
“于大人,有何吩咐?”顾谦调转马头,客气地问道。这位先锋官可是卫所的百户,所以顾谦也不敢怠慢。
“臬台大人有令,令诸军驻扎城外休整,不得入城扰民。”
“可是下官已经在县衙和驿站都安排好了,时序已经入秋,让兄弟们在野外露宿恐怕会伤身啊!”顾谦为难道。
于百户听了这话,只觉得身体被一股暖流熨了一遍,愈发地看顾谦顺眼起来。景朝立国已有百三十年,因久无战事,武将的地位愈发底下,论级别他是比顾谦高,可是论地位,他绝不是科班出身的顾谦的对手。
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明明领兵平乱是武将的活儿,可是他们却偏偏要听从文官的指挥。于百户每次想到这些都觉得憋屈,更别提一路上处处要看文官的脸色行事了。
对顾谦印象好,是因为顾谦并没有自持身份就看低他,从始至终都很尊重他,更何况听说顾谦已经为兄弟们在驿站安排了住宿和饭食,于百户心里如何能不喜?毕竟按臬台大人的安排,今晚他们都得在野树林子里过夜了。
“顾大人一番好意某心领了,可是臬台大人那里……”
“于大人不必为难,下官这就找臬台大人斡旋此事。”顾谦对于百户笑笑,拨转马头朝着中军行去。
于百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直念阿弥陀佛,顾大人啊,今晚兄弟们的福利就看你的了!
顾谦没有辜负于百户的期望,他去见了周臬台之后,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这倔强的老头改变了主意。
“老夫不是下令全军驻扎城外了吗?”周臬台不满道:“你还过来干什么?”
顾谦向周运泰行了个礼,用非常惋惜的语气对周臬台说道:“禀大人,下官已经令驿站为官兵们搭建了草房,准备了饭食,现在草房已经搭成,饭食也已经做熟了,如果不住、不吃,这一千多人的份例可就白白浪费了。”
“你怎么手脚这么快?”老头吹胡子瞪眼。
顾谦满脸委屈:“臬台大人不辞辛苦从福州带兵来清江平乱,下官诸事无能,但是照管卫所弟兄们的伙食还是能做到的。”
“无能你还有理了?”
“下官惶恐。”顾谦赶忙下马请罪。
“哼!这次先饶了你,不过下不为例!”
“是,下官谨记臬台大人教诲。”
周臬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在不远处等消息的于百户喝道:“传我命令!全军列队入城!”
☆、和气的知府大人
清江县城的百姓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一队队士兵昂首挺胸步入了清江城。
“咱们清江怎么来了这么多军爷啊?”看热闹的人群中不时地发出这样的疑问。
“王二虎,你知道是咋回事吗?”
“我又不当兵,我咋知道。”
“你哥不是在衙门当差吗?”有人疑惑道。
“人家那是公事,咋能随便告诉我?”
“也对啊!”路人甲点了点头,神秘兮兮地向围观的众人说道:“你们知道这群军爷是来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张大,你知道吗?”
“我可不知道,”名叫张大的汉子老实地摇了摇头,傻呵呵笑道:“反正不干我的事。”
“好你个张大,看着老实其实内里最是奸猾,我猜啊,没准这些当兵的是路过清江,吃顿饱饭睡个觉就走了。”有人得意洋洋地推测道。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路过?咱们清江离兴化府远着呢,只有咱们去兴化府绕路的份,几时见外人从咱们这里路过了?难道从这里入海去见龙王吗?”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可不是嘛,咱们这儿往东就是大海,哪里有路可走?”
“那你们说这些军爷是来干吗的?”那人不服气道。
“都别吵了,依老夫拙见,这些人应该是为了烧县衙的事来的。”人群中,一个身穿葛衣的老者跺了跺手中的拐杖,沉声道:“大家也别闲着了,家里有在南乡和北乡做亲的人家,赶紧着去报个信儿,让他们躲着点。”
“是啊!徐老爹说的对!”有人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迭声道:“哎呀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对呀,我二叔父就在北乡呢,上次北乡闹事我还看见他了呢,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给他报个信!”
“我也去我也去!”
人群一哄而散,都紧忙着收拾东西准备下乡报信,可是不待他们有所行动,城门口就贴出了告示,今天城门提前关闭,无关人等一律不准出城。
“这算怎么回事?”见城门缓缓关闭,好多人都急得直跳脚,“我是东乡人啊,天黑前赶不到家,我家的鸡就要被黄鼠狼叼走了!”
“是啊,我的牛还在外面呢!”
“我家还有瞎眼的老娘呢!这可咋办?”
是啊,咋办?不管人们怎么闹,大门依然无情地关闭了,一群人去找守城的官兵理论,没想到却被守城门的小官厉声呵斥了几句,不听劝还闹,那好,直接抓过来打军棍,听着啪啪地棍棒敲到屁股上的闷响,所有的人都老实了。鸡丢了不要紧,老娘饿一顿不要紧,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当下,很多人怨声载道地各自去寻下处,也有几个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徐老,怎么办?”一个容长脸的中年汉子低声问道。
手拿拐杖的葛衣老人看着不远处吆五喝六的城门官,睿智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深思,看中年男子焦急的面色,徐老笑了,“不急,不过是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两天而已,大当家应该有所准备。”
见中年汉子还在不停地冒汗,徐老摇了摇头,道:“要是不放心,你就去找刘大头问问清楚。”
“现在?”汉子看了看天色,还没有黑透。
“现在就去吧,人荒马乱的,正好不招人注意。”老者看了看四散的人群,稍加思索就改变了主意,“这样,你别亲自去,让二春去。”说着,把跟在他们后面的一个年轻后生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后生会意,转身就奔去了县衙。
“刘大头没见过二春,他肯见吗?”中年汉子狐疑道。
“大军都开进了城,那位也来了,刘大头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可能不见?”
“那就好那就好,”汉子松了口气,道:“大当家那边……”
“放心,只要刘大头跟上面通了气,大当家的自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