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宁想不出要把他发配到哪去,可实在想自己静一静,云霁不想为难她,起身道:“你看吧,要是困了就睡会儿,把精神养足了,晚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搞什么鬼。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目送他出了屋子,再拿起书,反而看不进去了。
已经过了许多天,脑海中却一直不断回放着云霆最后的那个笑容,一浮现便痛至钻心。明明是他做错了,却不解释只言片语,就这么走了,她甚至有些混沌,好像撒了弥天大谎的人是她,伤人至深的也是她。
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问她,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一起经历过的一切,真的全都是镜花水月?她生病时他的紧张不安,她闹脾气时他的宠溺娇惯,还有那重若山峦的誓言,难道都是假的么?
她想了想,又觉得毫无意义,无论事实如何,从云霆离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不会回头了。
可是为何比当年更绝望?更心痛得难以忍受?
她不想再去寻找答案,只怕挖到最后什么都不剩,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
夜晚。
云霁如约而至,说是要带她去江边散散步。
“你闷在房里太久了,总要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他如是说。
烈女怕缠郎,她只好随意套了件外衣随他出了门,没走两步碰上了相熟的姑娘,见他二人闲庭信步,纷纷打着招呼。
“宁姑娘,病可好些了?跟夫君出来散步?”
她已懒得澄清了,随意点了点头,快走两步错开了她们。云霁听到这话自是高兴,又见兰宁没有反驳,心里愈加欢喜。
路越走越僻静,天色已完全沉了下来,这里的宜江不似穿过天都城的那一段,无数烛火交相辉映,亮若白昼,这只有零零碎碎的渔火飘在江上,既不张扬也不喧闹,树影横斜,还不时会晃出幽会的人。
云霁望着窸窣远去的影子,拉住兰宁道:“不知为何,跟你在一起,我竟也像他们一般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这种感觉既新鲜又难以把控,或许与这地方有关。”
她抬眼眺望江面,确实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好。”
他回过头,远处镇子一片灯火阑珊,记忆随之苏醒,慢慢回溯,定格在多年前那个同样璀璨的夜晚。
“八年前,有个少年少不更事,在家家户户团圆的那天自己溜了出来,那时他还年轻,这街上的一切都让他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中忘了回家的时间。后来行人渐少,他不小心迷了路,满街乱蹿,结果绕到了江边。”
兰宁的身体一下子紧绷,似乎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见到一个女孩站在江边,一语不发,突然就往下跳,他大惊失色,连忙追上去把她救回了岸上,问了好几句她才肯开口。他想她一定遇到了难事,耐心地开导了几句,然后把从不离身的玉佩送给了她。”
说到这,云霁轻缓地抱住了有些颤抖的娇躯,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后来过了很多年,他竟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直到他再次遇见那个女孩,才明白自己早已情根深种。那个女孩长大了,更坚强更冷淡,也更美了,可是却没有认出他,他也不着急,就想先陪着她,等合适的时候再告诉她。”
兰宁张了张嘴想问后来呢,话哽在喉,未语泪先流。
云霁揩去银光闪闪的泪珠,每一颗都似宝贝,都让他无比怜爱。
“他发现她有危险,想像当年一样保护她,不幸受了重伤,可她已不再软弱,挡在他身前只身应敌,沉着冷静,足智多谋,让他刮目相看。他忽然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于是亲手画了一幅画,上面是当年江边的场景,然后寄给了她。”
那幅画!
她陪他去驿站寄的那幅画!
当时她还以为是给靳妃娘娘的礼物,没想到是给自己的……除夕夜,她坐了马车进宫赴宴,之后再没想起这幅画,至今还收在书房从未打开过,原来只是擦肩的距离,就这般错过了……
原来她要找的人并没有远在他方,就近在眼前,八年时光,如一叶障目,犹不自知。
泪水无声汹涌。
“谁知当他回到天都城之后,一切都变了。她不再冷冷淡淡,却为他人而暖,她的笑容多了起来,却非因他,她的眼里埋藏了一个影子,仍然不是他。他追悔莫及,百般纠缠,却仍不忍心将当年之事说出口,只怕成了她的负担。”
兰宁揪着他的衣襟,又哭又笑:“我从未见过他这么傻的人。”
他享受着怀里温热的触感,笑叹道:“是啊,当他察觉没有希望,也开始觉得自己傻了,然而陡生变故,她一声不响地消失了。他急疯了,调集军队满城寻人,唯怕她像当年那样想不开,后来他灵光一闪,吩咐属下沿着宜江水路一线查去,居然真的找到了她。”
“她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相待……”
“你错了。”云霁畅笑着揽紧了她,“遇见了就值得,没遇见才是遗憾。”
兰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不,她可以。”云霁缓缓低下头,一手抚上她冰凉的面颊,“宁儿,你若愿意嫁我,我们明日就回天都城成亲。”
兰宁身躯剧震,却骤然推开了他,恼人的蝉声渐起,耳畔一片轰鸣,某个特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该给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本宫一样不会少。”
一贯的霸气凌厉,从未如此温柔地询问过她的意见,像是这一世她嫁也好,不嫁也罢,都是他的人。
她却该死地忘不了。
仿佛终于从迷雾中走了出来,那些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陡然清晰了起来。
“溯怀……”
她一张口云霁便知要说什么,连忙跨上前拢住她的双肩,道:“宁儿,你且回去细想一番,不必急于回答我。”
“溯怀,我们都别再自欺欺人了。”兰宁忽然静了下来,理智回笼,又拉开了遥远的距离,教他抓不住。
“宁儿……”
“我一直以为我爱他是因为他恰好是八年前救我的人,所以当我知道他欺骗我的时候根本接受不了,不是气他假扮了你,是因为没有安全感而生出了恐惧,怕他不是真心待我,终有一日会离开我。现在我才明白,我之所以如此在乎,是因为我爱的是他,而不是玉佩带来的那个影子。”
“我会等你忘记他。”他不甘心地抵抗着,“你醒醒吧,他不会回头了。”
“即便缘分尽了,我仍然无法违背自己的心。”
就算今后成了陌生人,只能远远地看着或是擦身而过,那也只是她命中的劫,与旁人无关。
他踉跄地倒退了两步,容色惨淡,眼底的星芒碎成了细屑,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这一步终究还是迈得太晚,今后再怎样弥补也无法逾越这道鸿沟。
他苦涩地笑着:“没想到洛城一别,物是人非,早识八年光阴,依旧抵不过数月之缘。”
她无声地怅望着微澜的江面,一如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忽然想起了那首诗,却心有灵犀般地从他嘴里念了出来。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但得春光好,江水自东流。”
只是意境已然不同。
当年它代表着一个开始,如今却要画上一个委婉的句号,岸边的两人经过了时间的洗礼,还是要分道扬镳。
一枚龙首青云佩终究没有像月老的红线一般,牢牢牵住两人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困扰多时的谜团解开了,困境却没有因此改善半分。
乌游镇也住不下去了,她已经无法坦然面对云霁,若还任他一味付出得不到回报,实在太残忍了。
他的东西她占据了八年,总该要物归原主了,她想回天都城拿了龙首青云佩亲手还给他,于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早晨,她独自牵着一匹马,悄然离开了乌游镇。
“殿下,真的就让兰将军这么走了么?”
白雾游荡的竹林背后,赫然站着云霁和上时。
“远远地跟着吧,别惊动她。”
“是。”
聪明如他,怎会猜不到她要跑?只是没料到她会回天都城。
一路十分顺遂,她只身一人脚程飞快,两天就到了,进城时已经入夜。将军府一如既往地熄了灯,她没走正门,从围墙边翻身飞了进去。
她的唇畔浮现出苦笑,从没想过回自己家还有翻墙的一天。
她小心翼翼地跃过院子里的阵,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书房,拉开书柜左下角的抽屉,拿出了龙首青云佩。
碧绿如玺,一如从前,只是已经有了新的归宿。
烛光忽然照亮一室。
“……阿宁?”
兰宁回过身看清楚来人,微叹:“鸢儿。”
还是惊动到她们了。
然而下一秒她立刻抛下了手里的烛灯,飞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兰宁。
“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急疯了……”她哽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