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得正是时候,就在这用饭吧。”
这语气倒真像是抛开了俗世过起了归隐田园的生活。
菜式十分简单,一碗莲子鱼羹,一碟凉拌马齿苋,一碟春笋肉丁,都是兰宁最近新学的,充满了朴实的农家气息。
“这鱼是我早上陪她去采莲,闲来无事坐在宜江边钓的,虽不及宫中饮食,贵在新鲜肥美。”
殷青流听他这么一说愈发不敢下筷子了,在云霁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几时见过他亲自动手捕捞食材?
兰宁对他话中透露出的亲密极为敏感,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索性当听不见,自顾自地开始吃饭。
没吃两口就饱了,她起身回屋,顺口道:“今天小玉娘又送了点丝瓜瓤来,就用新的洗吧。”
洗啥?
殷青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让云霁洗碗!
云霁居然也淡淡应了。
殷青流有些接受不了,待二人吃完连忙要端了盘子去洗,却被云霁推辞了,好一阵都没回过神来。
似乎有一点明白这个女人到底特别在哪了。
这里的生活也不是一无是处,院子虽简陋,乍一看全是两人的痕迹,他扎的篱笆她种的花,他做了个秋千,她养了一池鱼,恬淡而宜静,远离了朝野风云,阴谋斗争,有一爱人相伴于此,不失为天堂。
只是他还缺她的一味爱,若有了爱,陋室可作金屋,粗茶淡饭亦成了人间美馔。
看他心甘情愿的模样,真的是不会走了。
殷青流吃完饭就去了隔壁,非常自觉。
兰宁洒着鱼食,犹不死心地劝着云霁:“你先回天都城吧,柳州情况严峻,说不准过几日要派大部队去赈灾,到时我也就回去了。”
云霁也不揭穿她的谎言,只浅勾着她的腰,愈发爱上了她在怀中的感觉。
兰宁挣脱开来,旋过身子直视他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的手不厌其烦地又缠了上去,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感受?”
她眸中生出疑问。
“从来这的那天到现在,我跟你说的从来都是岳军医和樊副将有多么担心,多么期盼你回去,却从未告诉过你,得知你失踪那天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鱼食没了,我去装一点。”
兰宁拔腿想跑,被云霁箍得动弹不得。
“你在天都城的时候,即便我们没有这么亲近,每天上朝能远远地看着你,我亦知足。你不见的那一刻我心神大乱,突然觉得身份和责任成了累赘,恨不得抛之而后快,跋山涉水也要找到你。如今找到了我怎还会放手?你但凡替我着想半分,就别再提回去一事。”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若你一直得不到回应,也坚持要如此?”
他长叹一声:“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怎会不期待得到回应?但我不愿委屈了你,只要你眼下快乐,我日日陪着你也是快乐的。”
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兰宁慌不择路地跑回了房间,背靠着门发了好久的呆。
之后大半天都没见到云霁,应该是回隔壁跟殷青流商量柳州之事去了,兰宁知道,他肯定是放不下那些受灾的黎民百姓,偏偏被她牵制在此,两头为难。
隔壁的灯直到半夜她睡下还亮着。
她做了一个非常真切的梦。
梦里已是半年后,她终于回了天都城,踩着延绵数里直到城墙下的白木兰,一列壮观的迎亲队伍穿身而过,骑马在前的是一身红袍的云霆,一路穿街过巷,经过了将军府,最后停在镇南王府前。
新娘被众多嬷嬷搀了出来,细白的柔荑搭在了云霆掌心,他袖袍一翻,带着她跃上了马,喜帕被风吹开了边角,露出新娘唇边娇艳的笑花。
她大口喘着气惊醒,汗湿罗衫,心似刀绞。
玉手覆上了胸口,她心神涣散,不期然抬眼,惊见床边坐了一个黑影,立刻反射性劈下一掌,那人轻松划开,反手一扣便将她定在了床上,随后欺上前来,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却在察觉到熟悉的味道之后浑身僵硬。
是云霆。
他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碾压着、吸吮着,极重,极凉,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手臂紧紧地勒着她,像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无声地宣泄着心中的怒火。
她忘记了要呼吸,某种冰凉的液体漫过嘴唇,蹭到了他的唇上。
感觉怀里的人一分一寸地软了下去,云霆暴烈的动作骤然停止,连忙扯开身体,攫住她的脸颊,冷冷地目视着她。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眼前模糊一片,心口疼到炸裂。
“怎么,一月不见就不认得我是谁了?”
兰宁不说话,静静地仰视他。
他又覆上来,声音极寒:“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颊边疼痛加剧,兰宁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幻影,是真的。
“为什么要走?”她仿佛听到什么再好笑不过的话,笑得泪花四溅,“你竟好意思问我这句话……五殿下,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他神色愈加冷沉,耐着性子道:“你把话说清楚。”
她轻点着头,凄笑道:“好,容我问你一句——殿下,你的龙首青云佩究竟在哪里?”
云霆眸光一震,终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这神情看在她眼里,浇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全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刻意编织的假象,让她误以为八年前宜江岸边救她的人是他,让她毫无戒备地扑进了他的怀抱,若不是云霭无意中戳破了谎言,她还不知要沉沦到何时。
当年的秦梓阁也是这样,这边与她山盟海誓,转头就娶了别人。
她究竟还能相信谁?
“当日拒婚是一场戏,湛州呢?简府呢?殿下何不清楚告诉我想要什么?我就是双手奉上也不愿赔了一颗心进去让人蹂.躏!”
一块闪着金属光泽的牌子被她重重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上清清楚楚地拼凑起一个黑字。
云霆看了眼地上的兵符,缓慢地回过头看她,眸中转瞬结起了千里冰霜。
“你再说一遍。”
兰宁抿着唇别过头,一道银光滑落腮边,却不愿再说半个字。
云霆缓缓松开钳制的手,逐渐变得面无表情,整个屋子蔓延着骇人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退开两步,最后看了她一眼,背过身道:“我是骗了你,可你根本没有心,兰宁。”
说罢,他大步迈向屋外,甫拉开门,正对着的大门走进来一人。
“宁儿,又做噩……”
话停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
云霆迟缓地笑了。
“我说错了,你不是没有心,只是不愿做我金屋藏的娇。”
夜风骤起,拍打着门楣,吹起湛蓝的袖摆,他似陌生人一般与云霁擦肩而过,决绝地迈向了茫茫夜色之中。
兰宁紧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倏地呕出一口血。
云霁大惊,身形一闪就到了床边,接住她绵软的身体急喊:“宁儿!”
他心疼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迹,手劲轻柔,生怕弄疼了她,恍惚中,她竟把他当成了云霆,仿佛身处在马车上的那几夜,他也曾如此温柔地抱着她,抚摸她,让她安心地入睡。
她好想问他,为何一句都不辩解?为何没有半分留恋?
究竟是谁没有心……
她的泪似决了堤,浸湿了白色的衣袍,留下一块块印记,更似留在了云霁的心上。她永远不会知道,看着她为别人伤心哭泣,他有多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宁姐姐,今日镇上有集市,你去不去?”
小玉一手挎了一个篮子,见门半掩着就自己走了进来,正好看到云霁端着一碗汤药从厨房出来,俊雅的面容上漾着些许歉意。
“宁儿这几日有些不舒服,不能陪你一块儿去了。”
小玉紧张地问:“姐姐要不要紧?请了镇上的大夫看过了吗?”
“没什么大事,多谢你的关心。”
她稍稍放下了心,见他手里还端着药也不便多说,只道:“那我晚些再来看她。”
云霁颔首示意,旋即进了房间。
兰宁靠在软榻上看书,穿着雪白的丝衣,青丝松垮地挽在脑后,还有一缕垂在浅白的面容上,平日的锐气不见了,像个娇弱千金,只是说话仍带着三分硬气。
“我不想喝药。”
云霁无奈地笑:“我还没说这是什么。”
兰宁瞥了他一眼,似在说,药味都冲到鼻子里来了,还当我不知道么?
“不喝也罢,我来帮你调息。”他说着放下了盘子坐到她身后。
兰宁把书盖在腿上,半扭过身看着他,轻蹙娥眉,流光盈眸,似含了千言万语,教他不忍勉强她分毫。
他抚了抚光滑的秀发,道:“从第一次见你就是这个脾气,现在还是这样,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推了推他:“你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看会书。”
“青流都回天都城了,我还忙什么?”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