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老夫一把年纪,已过了那个新鲜劲了,是小女对这些异域风情颇上心,这不,向你讨教几分,好回去交差啊。”
秦梓阁也不再推辞,抱拳道:“讨教不敢,难得令千金求知若渴,咱们边走边谈,请。”
“请。”
一行人慢慢悠悠好容易走远了,云霭才从墙后走出来,眼角眉梢尽是愤懑,差一点忍不住冲了出来。方登青云梯,又恋旧人顾,这秦梓阁,真当人家好欺负不成?下次定叫他尝点苦头!
打定主意,正准备去找兰宁,远处密集的鼓点乍起,震耳欲聋,随后脚下一阵轻颤,似有万马奔腾。云霭心里暗叫不好——巳时已到,狩猎开始了。她随便挑了匹马,跃骑扬鞭,飞驰而去。
岐山下的猎场占地广褒、草木茂盛,有许多珍奇异兽出没,辟为皇家猎场之后,修养生息了三年,此次是首次开放,想当然尔猎物丰盛,惹得众人跃跃欲试,就连皇上也慷慨激昂地许下了重赏——最骁勇的猎手将得到他的宝弓!
这无疑代表了最高的荣耀,此话一出,象是一把烈火投在了干柴上,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的火苗。比起剑拔弩张的大臣们来,几个皇子皆一派云淡风轻,云霄甚至陪着皇上品茗赏景,连马也没备。
倒是女将们不遑多让,上官觅一时兴起,轻扯缰绳撞了下身旁的马儿,嫣然笑道:“夫君,不如我们比试一场?”
云霖傲然扬眉,乐道:“为夫何曾输过你?”
“哼。”尽管不太服气,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上官觅嗔了他一眼,打消了念头。扭过身子,目光不经意掠过兰宁,又有了主意,便道:“兰将军,他们男人仗着天生蛮力甚是欺人,不如咱们切磋切磋?”
“如何切磋?”兰宁并没推拒,倒教樊图远暗暗吃惊。
“不论数目,只论珍稀,你意下如何?”
“好。”
两人不再赘言,时辰一到,挥鞭声马蹄声声声入耳,数十匹良驹四散开来,箭一般射向了猎场,眨眼不见了踪影。兰宁和樊图远没有随人潮走,寻了另外的方向,曲径自通幽,慢往山而去。
林深寂寂,阳光渗透枝叶的缝隙,湿润的泥土染上了金妆,斑斑点点,纵横交错。偶尔一只小鹿或兔子被嗒嗒的马蹄声惊扰,飞快的窜过葱葱绿荫,稍大的小兽往往蹲在原地,瞪着圆圆的大眼,不愿跑也不敢上前,待人走过了,也不去追,骚骚颈子,自己玩去了。
常年征战在外的兰宁,箭对准的不是靶子就是敌人,打猎还是头一回。它们的灵动自然,给予兰宁无限的新鲜感,象是踩在心头最软的那一处,欢喜跳跃,恬然自得,让她无法狠下心伤害它们。
“舍不得动手?”樊图远忙着盘弓搭箭,空里瞅了眼兰宁。
她没回答,转而道:“霭儿怎么没跟着你?”
“那个娇蛮公主,离我越远越好。”樊图远翻身下马,熟练地拔掉箭矢,将猎物挂上坐骑,“你以后也少管她的事。”
兰宁微微沉吟,道:“知道了。”
“对了,黑衣人可有踪迹?”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但我觉得目标不像是皇上。”
樊图远手里动作一顿,“为何?”
“直觉罢了。”
说完,兰宁一抖缰绳加速前进,马儿小跑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躁动不安地甩着尾巴。她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警惕地望向四周,似乎有细微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她同樊图远对视一眼,两人陆续下马,抽出宝剑拨开草丛,地上赫然躺着一只绣花鞋。他们心中疑虑重重,无声无息地跨过去,继续往前挪。
突然,侧方冒出女子的尖叫,樊图远定睛一看,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瞎子正快速地朝声音来源移动,他毫不犹豫,弓开满月,舍矢如破,动作一气呵成,正中头部。黑瞎子身形猛地一顿,摇晃了几下,“咚”地应声倒下。
危机解除,他们顷刻间跑向侧方,劈开层层障碍,女子惊惶失措的娇容映入眼帘,俩人不约而同地叫道:“云霭?你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一番妥善打理之后,云霭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当然,省略了偷听那一段。
“……进了林子之后我就迷路了,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了。”云霭边说边偷瞄着樊图远,每多说一句话,他的脸色就沉了一分,刚说完,他果断地把她“请”上马。
“去哪儿?”云霭疑惑道。
“送公主回营地。”
立时,云霭的脸色也变了,她挣扎着叫道:“我不要!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我要跟你们一起打猎!”
樊图远停下动作,双手环胸冷笑道:“请问公主的脚还能走路吗?”
云霭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踝,刚才逃命的时候弄伤了,现在一片红肿惨不忍睹。她窒了窒,道:“我可以与你共乘一骑嘛。”
“那你的弓箭呢?兽网呢?匕首呢?亦或是在这野兽出没、明枪暗箭的树林里赏乐游玩?”樊图远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云霭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她朝兰宁努努嘴,道:“兰姐独自一人也很危险啊,我们不能扔下她。”
这次樊图远没出声,兰宁接道:“我会武而你不会,图远,送她回去。”说罢,身形一闪,人已在马上。
“你去哪?”
“我去山上看看,这等平原野地,哪来奇珍异兽。”
樊图远一愣,想起方才她不愿杀生,便道:“我以为你已经放弃同上官将军比试了。”
兰宁回过头,眸光慧黠,灿灿生辉,只听她“驾”的一声,幻羽欢快地撒开蹄子飞奔而去,远远传来她悦耳的声音。
“我要抓只活的。”
冬至已过,小寒将至,阳光温润,山上依旧寒气逼人,呵口气,化作一道青烟,冉冉上升,消弭于空中。这让兰宁很轻易地回想起在塞北的时光,那里的冬季严寒漫长,多少次,他们顶着风雪作战,寒冷流入盔甲,穿透肌理,在血液里横行直撞,冻得生疼。一场杀戮,尸骸蔽野,积怨满于山川,可只要下雪就能掩盖住一切,从漫天血色变成漫天雪色,净化生命,安抚麻木的心灵。
与之相比,这里的雪景更美,因为它带来了生机,兰宁从中看到了一只白狐——它跟雪一样纯白,就这样肆意地卧在路中央,闭着眼睛,藏起了爪子,几乎分辨不出来。
她对幻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下武器,蹑手蹑脚地靠近它,须臾,一尺之间她停下,面容闪过一丝尴尬。徒手狩猎,她是要整个人扑上去?还是拽住它的尾巴?或者……蒙汗药?那东西对动物管用吗?
正当她思索各种方法的可行性时,突然,一支羽毛小箭破空锐响,笔直射向白狐,她眸光一凝,飞身夺下箭矢,顺带提起白狐的尾巴,在雪地里滚了一圈,稳住了身子。这番动静自然惊醒了白狐,它张开爪子欲逃,奈何大尾巴被兰宁抓在手里,刨了半天还是原地踏步,模样甚是可爱。
兰宁站起身,一手攒着箭矢,一手环着挣扎不已的白狐,未见来人,先闻其声。
“那支是迷箭,握久了小心头晕。”
云霁自阴影处缓缓步出,笑意缱绻,光彩迷离,简单的话中暗藏了射箭的原因,兰宁却不领情,随手一掷,箭斜插在雪地里,沁凉的眸光停在他的俊脸上,冷冷地说了句谢三殿下,手里愈发抱紧了小白狐,没有丝毫出让的意思。
见此情形,心知她是误会了,云霁也不解释,牵着风过踱步到兰宁面前,小白狐惊慌不已的样子映入眼帘,他徐徐道:“这等灵物不易宠养,原先东苑的娘娘养过一只,日日饮晨露食鲜果,终是夭折了。”
“深宫后院,人都难以存活,况且兽类。”
或许是总在尴尬之时遇见他,亦或是他的笑容清澈得不似一个皇子该有的,兰宁心中莫名的别扭,于是神情淡漠,句句带刺。
云霁竟不生气,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不远处,一线悬崖,白雪皑皑,掩不住怪石嶙峋,高耸的棱角横生半空中,往下便雾气缭绕,云深不知处。
“兰将军,怕死否?”
轻柔抚摸着小白狐的手停住,这突兀的问话让她愣了愣,随即傲然道:“黑云骑的认知中没有怕死一词。”
闻言,云霁笑容愈深,眸光中多了赞赏,他忽然意识到,在一手训练出黑云骑的她面前,这问题颇显多余。
“钦天监巫大人说,我近日凶星入侵,或遭不测。”他淡淡地补上一句。
她皱了皱秀眉,心头漏跳一拍,钦天监的这位,听说上任几十年未曾错算,先前她不知他用意,只当他好奇心使然,不甚在意,如今看来,他定是查到了什么,说不准与那刺客有关,可是……兰宁扫了眼四周,不禁泛起薄怒——他这单枪匹马的是干什么来了?
“难得三殿下临危不惧,可惜微臣惜命如金。”她瞪了云霁一眼,双指扣于唇间,旋即唤来了埋头吃草的幻羽。
云霁微微一笑,负手伫立,不动如山,马儿带来的轻风掀开衣袂空中凌乱,却带不走一丝沉静如水的面容,他似乎笃定,兰宁不会弃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