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别怕。”
这温暖而迷人的嗓音,若不是残存着一丝被看穿的羞恼,她几乎溺在了其中。
“进来换药。”她冷冷丢下一句,拾起东西扭身进了山洞。
这云霁是怎么回事?一双利眼似将她里外看了个透,什么都瞒不住,偏生长了一张温润无害的脸,叫人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心中没好气下手自然重,她捣烂芦叶,汁液淋在伤口上,然后敷上贝乌,把洗干净的布条重新扎好,这一番折腾下来,云霁冷汗直冒,兰宁却是理也没理,径自煮鱼去了。
起火,凿石,舀水,将鱼清理干净,剥开颗颗莲子,最后一齐放入沸水中,巨细靡遗,动作娴熟。云霁看着她跑进跑出,不时擦擦细汗,将风吹起的发丝捻到耳后,目光愈发柔和。
白日玉带绕清霜,夜半酣枕皎月光,疑是镜花入梦来,伊人宛在水中央。
时光静好,不需言语,那抹素淡的倩影,让他自甘画地为牢。
未几,空气中弥漫起诱人的香味,他抬眸,兰宁正蹲在石锅前,执一根竹枝细细搅动,乳白色的汤汁滚滚地冒着泡,鱼肉鲜嫩晶莹,隐隐透出莲子的清甜。
她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将就些吃吧。”
云霁捧起粗糙的石碗啜了一口汤,容色优雅,似饮甘露,赞道:“味道甚好。”
她似没听见,冷着脸覆上他的额头,还有点烧,精神倒是很好,一会儿喝完热汤发发汗,再调息一周天,热就该退了。她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外伤,不知这些草药有没有用,若是发炎化脓就危险了。
“吃完我助你调息。”
“已经好很多了。”
她挑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脸色较昨日要好些,说话也中气颇足,难道……
“想是你昨夜过给我内力之时一并将药效化开了,今晨醒来,我自行运气,胸中滞塞已消去大半。”他顿了顿,“谢谢你。”
她撇开脸,“你救我多次,当还你一次。”
这性冷又别扭的姑娘。
云霁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今日出去,可曾探路?”
她犹疑着点了点头。
“怎么了?”
“我没找到出口。”
“不打紧,明天我和你一道去找。”
兰宁懊恼地道:“我本带了几颗狼烟珠,昨日忙着救你,没顾上去寻,现下若能有一颗,便是我们找不着出路,他们也能寻了来。”
“这有何难?”他摊开了掌心,“我这碰巧有一颗。”
她先是一喜,然,不过几秒,笑意消失在眼底。
狼烟珠,可能招来救兵,也可能招来黑衣人,甚至……她心底冷笑,边关待久了,竟忘了天都里那些豺狼虎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殊不知这山上站着多少巴不得他们永远消失的人。
她抓过珠子,像握住了火钳,格外烫手。
“怕死否?”当初在山上问她的话扔回给云霁。
“若我说怕呢?”他有样学样。
“晚了。”指如兰花,“咻”地弹射出洞外,狼烟珠落地炸开,冒出一缕青烟,“哼,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人是鬼。”
他失笑,“最坏不过如此。”
既然钦天监示警,不能好好地待在围场吗?一想到这,兰宁面若寒霜,“要不是你以身犯险,也不至如此,三殿下的幕僚都是吃闲饭的吗?”
他抬眸,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我若避了去,你一人该如何是好?”
“我哪会……”
声音蓦地消失在半空中。
那夜侵入她房中的黑衣人,还有那与她使同样剑招的黑衣首领……或许,这一切根本是冲她而来,所谓凶星,是她……
除非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围场,否则任何一处密林深山,他们都会伺机出动。之前云霆激了她,她必会出席冬猎,黑衣人定是知晓此事才有了这次暗袭。
他之所以洞悉一切,是因为放了个暗卫在她身边,雪辰,是了,怎么把她给忘了。
可是,她刚回天都城不过一月,究竟是谁想杀她?
她合起双眸静静思索,脑中掠过这月来所有的人事物,或美或狰狞,千般色调,嬉笑怒骂,搅成一团混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卷纹,越来越慢,直到指尖泛白。
她忽然睁眼,将剑扣在地上,直视他的双眸,“殿下之恩,微臣还不起。”
他温文一笑,风清云淡,“欠着也无妨。”
收回目光,她别开脸,“殿下若是想我入你一党,这代价甚高。”
他眼底细碎的星子裂开,扬起漫天银河,温柔细致地化去她丝丝戾气,剥开一道缝隙,灌入那延年冰寒的湖底。
“我并没有此意。”
派人跟踪,绕过守卫从陡峭的北面上山,武功高强,这些皆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他作壁上观是想一网打尽,从而揪出幕后之人,以绝后患,结果被这天灾弄了个措手不及。
世人皆羡他出身,翻手为云覆手雨,若他们见到这般情形,便会如他一般苦笑,这天下,从来都是天的,任你诸般算计,不抵天动一指。
兰宁哪知他心中所想?只觉他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天高清远,似光滑的绢纱,柔韧而坚定地笼住她,任她反骨铿锵作响,忸捏撕扯,恁的挣脱不开。
“殿下之意,微臣越来越不明了。”她厌了,索性把包袱扔回给他。
连着几句措辞殿下,似是迫她太甚,他沉下心,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喟叹,道:“天高鸟飞,海阔鱼跃,何须理由?”
闻言,她眼底冷意愈发漫得无边,唇边一线讥诮的弧度,“那么殿下怎么不去帮帮别人?兰宁微末之人,当不起。”说完,扭身出了山洞。
回边关,辞了军职回边关吧,离开这弯弯绕绕的人心,离开这杀机四伏的朝廷,愿一袭素衣伴终老。
她心底狂肆地叫嚣着。
然,她也知,这是世上最好的美梦。掩不住的曾经,破土重来,握不住的以后,幽幽蛊惑。
云霁敛了笑容,眸光深处夹杂着无奈、失望、怜悯,氲成团团暗影,久驱不散。
他之所图……是啊,他图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青灰色的天空越来越亮,光芒就要破云而出。
林间游荡的雾气像跃动的精灵,不知何时褪到了深处,难觅踪影,徒留洞外那一束狼烟,格外显眼。
两人洞里洞外,一个调息一个打坐,没有任何交谈,令人窒息的沉默。
兰宁始终没静下来。
除了党争,没有什么能让一个皇子纡尊降贵,与她玩场生死游戏,尽管这个答案响彻脑海,可那坦然的眼神,包容的态度,让她甚至想要去相信他所说。
心缓缓地沉落下来,挣扎的思绪找到了出口,不欠谁,自然一身轻,无须计较真假,便也不用信赖谁,依靠谁。
静默不过片刻。
那清脆的仿佛就在耳边的啼声,凭空打了几个转,匿进了云中,阖目养神的云霁骤然睁眼,洞外剑刃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划破一室宁静。
“四次三番,本将军几乎要被尔等的执着打动了。”
兰宁轻掸罗裳,笑容讽刺,清绝的身姿孤立风中,青棱横出,倒映出数条黑影,蒙首遮面,步步逼近。他们互看一眼,旋即窜出二人缠住挡在洞口的兰宁,其他人同时往洞内奔去。
“噗嗤。”
当胸一剑。
兰宁拔出青棱,踢开面前的尸体,脚边一线弯弯的血痕,衬得她白衣素颜愈发寒凉,似误入冰荒北地,让人惊惧。
“不知诸位欲往何处?”
七名黑衣人生生刹住步伐,瞪着不知何时闪移到跟前杀掉同伴的兰宁,胆寒不已。
“兰宁。”
背后响起云霁低沉的声音,她没回头,身体僵了僵。他暗叹,好容易才卸下她的心防,见到黑衣人,又变得浑身是刺,像回到了战场的玉面罗刹。
“殿下,此处危险,还请暂避。”她面无表情地道。
他没说话,也没动。
黑衣人伺机而动,两人突破兰宁的防线,直冲云霁而去,兰宁扔下身后的人回头斩下一个,鲜血四溅,衣襟点点飘红。另一个鞭长莫及,眼看刃尖就要触到面门,云霁微微偏头,银刃擦着耳朵穿过,他出指如闪电,将将夹住,运劲一折,半截剑身“铛”地掉落在地。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内伤未愈随意催动内力,就不能抬剑挡一挡吗?
兰宁皱着眉头挥出几道剑气,逼退缠斗不休的黑衣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云霁前方,手中青棱似一条青蛇,露出雪白的毒牙,瞬间咬破他的皮肉,穿心而过。那人还未反应过来,瞠大了眼,直挺挺地倒下,扬起一地尘埃。
八名黑衣人只剩下五个。
“不自量力。”兰宁冷哼,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云霁。
敢情是在拐着弯儿骂他呢?
云霁啼笑皆非,也的确牵动了内伤,便道:“此等奸邪,将军无须留情,本宫有伤在身,只好为将军望一望风了。”
话虽如此,他是一步也没退,抱剑立在原地,眸光皎皎,静待着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