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拾些木柴来生火,你休息一下。”
他粗喘了几口气,叮嘱道:“小心些,山谷中蛇虫蚁兽甚多。”
她提起剑,似乎看出了他那一丝懊恼,便道:“放心吧,再不济我也是个将军,总不能叫猛兽吃了去。”
他笑了,带着病容,俊逸得犹如天人,“是,要烦劳你照顾了。”
无法直视他的笑脸,兰宁一个转身,利落地跃出了山洞。此时天际黑透,一丝光亮不见,只能模糊地分辨出树影和流水,她小步腾挪着,顺手削了枯枝下来,又拾了几根粗干,心头惦记着云霁不敢走远,很快就回到了山洞。
甫进洞,地上一滩暗红,她倏忽一惊,快步上前急问道:“你还受了内伤?可是那药明明……”
岳梦鸢给她的救命药,多年也就制成这么一粒,正是因为太过珍贵所以才没过问成份,难道云霁的伤与此相斥?慌乱浮上心头,兰宁索性坐到他身后以内力相试,忽然,云霁按住她,滚烫的温度灼痛了她的手心。
“别慌,只是淤血。”云霁一边安抚她一边暗暗苦笑,那巨石可不是摆看的,当时撞得他七荤八素,差点见佛祖去了。
见他一派淡然,她莫名地来气,“喂你吃药,怎的也不问问是什么药?”
“问什么……”他弯起了唇角,打趣道:“我只怕你半夜起了风寒,后悔了要讨回呢,到时我唯有滴血偿你了……”
兰宁简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雨声乍起,打破一潭宁静,叮叮咚咚甚是好听,风也顺势而上,席卷一切,嘈嗷鸣啼,在这墨色浸染的山谷,显得尤为吓人。
火苗噌地蹿起来,她小心地往云霁那边拨了拨,待火势渐长稍觉暖和,瞅了眼浑身湿透的云霁,冰颜漾上淡淡的粉色,犹豫再三,视线移向别处,冷硬地说:“你把中衣烤干罢,我去寻些清水,给你清理伤口。”
说完,一步不停地踏出洞外。
云霁费了老大劲才把中衣脱下来,汗流浃背,倚在石壁上直喘气。望着她隐入黑暗的方向,不期然想起那夜天都城的十里长街,那些诋毁与中伤,世人尚且如此,遑论她的家人,个中滋味,如人饮水,无怪乎她待人冷冰。
远处突兀传来的狼嚎打断了他的思绪,恐怕是留在岸上的血招来了狼群,他握住太渊,却连拔出它的力气都没有,俊颜满是无奈,当真虎落平阳了。
突然,嚎声顿止,变成凄厉的吼叫,一声接一声,动静渐小,直至全无。没过多时,兰宁捧着一叶清水出现在眼前。她默不做声地把水放到云霁怀中,复出洞,回来时不知从哪移来个石头,堵住大半个洞口。
瞟了眼她手上滴血的青棱,浓烈的腥味飘来,他问:“清理干净了?”
她浅浅地嗯了声。
“那石头……”怎么就刚刚好的大小?
“撞上你的那块,我给它劈了。”
“咳咳——”
云霁一口水噎在了喉咙里。
“不是给你喝的。”
兰宁皱眉,夺过叶漏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开伤口上的布条,一点点沾湿了,轻柔地擦拭着边缘的血迹。垂头忙碌的她,完全没听到云霁的呼痛声,更没想到,灼灼目光,仿佛在她身上生了根,难舍难抑。
清理完伤口,重新包扎好,兰宁抽手摸了下中衣,潮乎乎的,又探了探云霁的额头,依然烫得厉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下衣服盖住他,然后跪坐在他身前,双手置于肩胛,将内力缓缓引入他体内,不久,白气缭绕,潮湿尽祛。
谷中更寒露重,若无内力傍身,她一介女子如何度过漫漫长夜?云霁昏昏沉沉地想着,只是受伤颇重,坚持到现在已是体力透支,纵想阻止,有心无力。
“安心睡吧。”
短短四字犹如天籁之音,让他再也抵挡不住疲惫的侵袭,陷入了梦乡。
半个时辰过后,兰宁收回双掌,缓慢地吐纳归息,面色有些发白。心里暗想,这些年征战在外疏于练习,内功落下一大截,不然今天也不会如此吃力,回去之后,短期内还是不要出战了,闭门修习罢。
她起身去添柴,腰间轻滞,低头一看,原是云霁的手,顿时微恼,扭过头瞪他,看见他无知无觉的睡脸和满身狼狈,心莫名地软成了一团。她叹口气,轻轻放好他的手,把火堆搅旺了些,仍不敌穿胸而过的冷意,正不知如何是好,他一个翻身,手又搭了过来,牢牢地圈住了她。
她愣住,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恰好驱散了肆虐的冰寒,一臂之围,温暖如斯,胜过广厦千万。这种奇异的感觉,似一滴水落入心湖,瞬间隐没,声音却反复回荡,久久不去。
推了推他,睡得很熟,铁臂锁链般箍着,无法动弹。她气结,想着索性一掌拍开他完事,触及隔着层层衣料的高温,到底没忍心。
当初就该辞了这祭天之行,兰宁忿忿地想。
自出行以来,大灾小祸不断,百年不遇的山崩竟也碰上,现在身陷囹圄,这深山老林,也不知朝廷能不能找到,必须做好长期准备。云霁的伤不能久拖,灵丹缓得一时,等天明还是要去寻些草药,所幸与梦鸢朝夕相伴,耳濡目染,浅显一点的倒也识得。
请你撑过今夜,不要留下我一人……
心底似有个细弱的声音,将将冒出,立刻被捂了个严实。
兰宁使劲甩甩头,迫使思绪回到正轨上,明日出去寻药,察看地形,搜罗食物……等等,记得来之前特意带了几个狼烟珠,放在哪儿了?她上上下下地摸索了一遍,什么也没有。
突然,她双眸一亮,似想到什么,却又暗淡下来。
应该是在骑装里,可已经四分五裂,又下了雨,估计不能用了。她长出一口气,不管怎样,明日还是顺道找找吧,多一分希望也是好的,从前行军打仗不是没遇过险,独自一人都挺了过来,何况这次有他。
风声越来越响,吹不动她越来越平静的心。
山崩之时他问她,怕吗?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依旧要说。
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天刚亮兰宁就睁开了眼。
一夜未好眠,醒了就拨弄下火苗,探探他的额温,相安无事便倚墙眯会儿,睡睡醒醒,甚不踏实。总算挨到天光大亮,精神却出奇地好,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山洞。
夜半风雨,遗留几朵乌云,好在光线充足,雨也暂歇,兰宁抓紧时间回到了他们坠崖的地方。经过昨夜,原先漂在河里的骑装碎片连影子都不见,更别提小小的狼烟珠,失落之余,也罢,权当省时,采药觅食要紧。
她顺流而下,河深且清,扁长的鱼儿游弋其中,好不欢快。岸边偶有巨石,罅隙中伸出一枝绿茎,托着粉白的花骨朵,中央的莲蓬青翠得能掐出水来。她顺手折下,再把树枝往河里一扎,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跃然枝上。
继续往前走,河流慢慢变窄,对岸的山石斜伸过来悬于头顶,遮去了大半光线,坑坑洼洼的山壁上,长满了不具名的植物。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跳上巨石借力轻蹬,攀住壁前垂下的山藤,晃在半空中,眯着眼细细分辨。
山灵根、贝乌……没有芦叶么?
眼看山藤要断了,兰宁快速地扫了一遍,在右上方一丈处发现了芦叶,待晃到最高处,擦着山壁掠过,紧紧抓住一方突出的山石,脚点在凹凸处,身子堪堪悬在半空中,晃了几晃,竭力稳住,伸手摘下了它。只听一声裂响,山藤正式寿终正寝,兰宁长舒口气,背后一股潮热涌出。
既已登高,干脆俯瞰一番。
兰宁边看边记,跟料想中的山谷差不离,树林杂乱,背水见深,四处晨霜未褪,雾漫山冈,一时半会儿分不清出路在哪儿。鉴于她刚从山上掉下来,短期内不想再次尝试,她决定先下去。
下了崖,拾起草药和食物,正准备往回走,河流上方静静地漂来一个黑色物体,兰宁脸色突变,飞过去勾起那东西回到岸上。
一块黑色的碎布。
见此,她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立即展开轻功,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去。
自己当真糊涂!为何没想过既然他们掉到了山谷,那个没死的黑衣首领也可能掉到了这里,如果他也只是擦伤,云霁就危险了!
脑海中浮现出他苍白虚弱的样子,呼吸陡地一窒,说不出的难受,万一……万一……她捏紧了青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没那么糟糕……对,或许只是尸体的衣物……
从没有一条路让她觉得如此漫长。
一盏茶的时间,她站在了洞口,巨石半掩,仍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她却不敢朝里看,急促地喘着气,小步小步往前挪。
“回来了?”
她身体一僵。
久久不见动静,云霁只好忍痛起身,行至洞口,发现兰宁半垂着眸立在那儿,脚边扔着一堆东西。
“受伤了?”
“没。”她答得飞快。
云霁抿着唇,瞥了眼她似慌又恼的表情,疑窦丛生,视线往下移,顿时明了。他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掰开手指,扯出紧攥的黑布,在她闪躲的目光中,五指张合,化作齑粉,扑簌簌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