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兰宁发起了烧,浑身烫如火燎,偏偏一口药都喂不进去,急坏了众人。云霆覆上唇,舌尖顶开她齿缝,一点点将药汁哺喂进去,慢虽慢,到底吞下去了。
喝完药没多久她像是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喊疼,喊他的名字,汗越冒越多,无意识地乱动着,云霆小心翼翼地摁着她,愈发揪紧了心,面若寒渊,戾气四溢。
这一夜,简府灯火通明,所有人几乎都没睡,灶头的火一直未熄,药煎了又凉,凉了又煎,兰宁反复发热,到点就要灌一碗下去,岳梦鸢时间把握得很紧,婢女们一刻不敢松懈。
云霆内力损耗过度,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却始终不愿离床半步,失了魂般盯着兰宁一动不动。谢询见此暗中叹气,只盼着兰宁赶紧醒来,不然倒下的可不止一个了。
天明之时传来了京骑进城的消息。
连夜奔袭百里,只为兵不血刃地拿下惊逐城,此举不知震惊了多少人,之后陆无忧投降,暂时被囚禁在城主府。
这一切都在兰宁的睡梦中发生。
云霁得知兰宁受伤的消息第一时间冲到了简府,推开门,第一次见到如此苍白羸弱的她,心仿佛被细浪淹过,一波又一波地窒息。
他冲面无表情的云霆怒吼道:“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云霆充耳不闻,紧握着兰宁的手,一夜不曾分开。
云霁腾地冒了火,忍不住挥掌而出,云霆眸中乌云交织,出手回击,眼看着两人要打起来,床上的人儿几不可见地呻.吟了一声,两人立时僵住,随即一齐扑向床前。
“宁儿?”
兰宁微微睁开眼,模糊了一阵,终于看清两个身影,无力地唤道:“霆哥……”
“我在。”云霆温柔地摸着她的额头,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了。
眸心转动,她亦向云霁打了声招呼:“三哥。”
云霁的呼吸停了半拍,瞬间从云端跌入了深渊,胸口空空荡荡地漏着风,比初秋的朗月还要凉。
也罢,今时今日身份已然不同,怎还能指望她叫出溯怀二字……
苦涩刚涌上心头,就被她要坐起来的动作吓得抛之脑后了,他连忙伸手去扶。
“你这是干什么!好好躺着!”
兰宁身体软得没有半分力气,全靠云霆在后面撑着她,稍稍直起来后对云霁道:“三哥,你既已进了城,想必陆无忧已经降了,我求你一件事……”
云霁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见她喘得厉害索性帮她说完,“是不是让我放了陆无忧?”
“是。”
云霁叹息道:“放心吧,你豁出命救的人我怎么也要护她周全,你还病着,就别操心这些事了,我会安排好。”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陆无忧,今后这路如何走,全靠你自己了。
岳梦鸢在门外听见咳嗽声,立刻端着汤药和湿巾进来了,云霁见状也不便多说,贪恋地看了兰宁一眼才转身出去。
云霆轻柔地扶她靠在软枕上,随后接过碗,一勺勺吹凉了才送到她嘴边,“别着急,慢慢喝,千万别动。”
兰宁满含歉疚,“霆哥,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他的心立刻就软了,低声叹了口气,抵着她光洁的额头说:“我一生从未怕过任何事,这次被你吓得魂都飞了一半,答应我,再不会做这种事了。”
“我答应你。”
一颗水珠悄然滚到了碗里。
云霆有些慌神,“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起来了?”
“没有……”兰宁又哭又笑,像个小孩子,“我觉得自己太任性自私了,根本没顾及到你的感受……”
“是我不该制住你一走了之。”云霆张开手臂揽她入怀,微凉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划过她的脊背,“别哭了,小心扯到伤口,来,把药喝完再躺一会儿。”
兰宁轻轻颔首,倚着他喝完了剩下的药,疲惫感又席卷而来,云霆抱着她躺下,听见极轻而有规律的呼吸声,紧张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虽然她的精神身体状况还不是太好,但已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这场持续一天一夜的惊涛骇浪终于渐渐平息。
云霆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不久亦倦极睡去,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考量另一件事。
是该跟袁烁算算总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七章
对于袁烁来讲,目前幽州形势一片大好,朝廷根本没派其他军队前来阻截,一开始他还不明白,现在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
皇帝是要釜底抽薪。
白城战败,惊逐城已降,京骑只要再拿下两城便可直取大本营墨城,后院起火,他不得不撤回大批军队,从东边连夜赶回阆州。
陆无忧那日回去之后开始大肆搜捕袁烁的细作,好几位副将被拉下马,守军分成两派闹起了内讧,在京骑协助之下才勉强稳住局势,暂时还需休整,所以并没有什么战斗力,若要攻下墨城还要靠京骑自己。
但这并不代表她个人没有战斗力。
兰宁卧床休养时她又来过简府,却不是来探望的,直接进了云霆的书房,不知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闪卫。
简府的另一头,兰宁独自留在房里喝药,岳梦鸢拎着空盘出去,不一会儿,院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争吵声。
“等王妃病情稳定之后你立刻给我回天都城。”
“我说过了不可能,阿宁好之前我哪都不会去。”
这熟悉的声线一听便知是燕夕和岳梦鸢,兰宁放下玉碗,勉强起身走到了窗边。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袁军随时都会打来,到时满城硝烟谁来保护你?”
燕夕钳住岳梦鸢的手臂,她使劲反抗,空盘不小心滑出手掌碎裂一地,响声让两人都暂停了动作。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你!”
燕夕一口气堵在胸口,正准备发作,闻声而来的谢询一步挡在了岳梦鸢身前,沉声道:“燕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用不着你管。”对于半途杀出的程咬金他显然没什么好脸色。
“那我也用不着你管!”岳梦鸢呛声。
燕夕眯着眼看向岳梦鸢,显然已经压不住怒火,“岳梦鸢,有胆你再说一遍。”
岳梦鸢本来吓得一缩,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也不管有别人在场,话就这么冲出嘴边:“燕夕,要么你现在娶了我,出嫁从夫我自然听你的,要么你就离我远远的,我不想再接受这种没有结果的关心。”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燕夕迅速黑了脸,一言未发,冷冷甩袖离去。
他是真的不愿娶她。
岳梦鸢还愣在原地,谢询的帕子就伸了过来,她盯视了一阵,呆呆地问:“做什么?”
谢询叹了口气,直接覆上她的脸,沾去滚滚而下的泪珠。
她哭了?
岳梦鸢有些茫然,摸了摸心脏,好像没什么感觉。
痛到没什么感觉了。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他们明明拥有那么坚实的感情基础,她追起来却像要跨越千山万壑,罢了,她累了,命运也好,自己作死也好,就这样吧。
她默默地收起眼泪回到自己房间,拒绝了跟上来的谢询。
目睹这一切的兰宁虽然替岳梦鸢揪心,但不得不承认燕夕说的没错,惊逐城很快就要成为战区的中心了。
天公不作美,率先打破这一池宁静的是狂风骤雨。
即便处于平原中心,惊逐城还是在这巨大的雨势下内涝了,各家各户门前都淌着一条小河,漫过脚踝,凉得刺骨,一眼望去哪都是湿乎乎的。守军和京骑联手疏水,随处可见上面套着盔甲下面卷着裤腿的士兵在舀水,先灌满木桶再倒进地下内河,来回反复。
一夜温度骤降,冷风盘旋在惊逐城上空,卷起无数落叶,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一派荒凉萧肃。
云霆禁不起兰宁磨,在不碰到伤口的情况下带她入池沐浴,折腾了许久,正是意乱情迷之际,远处号角突兀奏响。
袁军来攻城了,选在惊逐城最脆弱之时狠狠扎上一刀。
云霆不疾不徐地给兰宁换好药,又将她哄睡了才离开简府,一出门便看见精兵团团围了几圈,想必是云霁的命令,他没说什么,直接上马去了城门口。
两军已在城下交战,气势激荡,厮杀声叫嚣声震耳欲聋,纷乱的铁蹄,飞溅的泥水,所有人都一身狼狈,几乎分不清是哪边的士兵。
巍峨的城墙顶端,云霁负手立于烽火旁冷静地观战,见云霆登上阶梯,不禁略微皱眉。
“你来做什么?怎么不陪着宁儿?”
“她睡了。”云霆的眸光投向了远处高高矗立的旗帜,“带兵的不是袁烁?”
“不是,是他的二儿子袁哲。”
说着,京骑变换了阵型,骑兵退到后方,步兵从侧翼包抄上去,围了小部分袁军,正待歼灭,袁军居然反向包抄回去,倒把京骑困住了。云霁脸色微沉,手一挥,两侧山坡上藏匿的弓箭手纷纷露头,将外圈的袁军扎成了刺猬,暂时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