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恢复淡定的卫熙晃晃手里的食盒,笑容如同往日一样单纯,“师傅,我是来送夜宵的。”
倾墨本来要把茶壶和碟子放到桌上去,想起桌子上搁着的那幅画,硬生生调转了脚步,卫熙奇怪,借着昏暗的灯光瞅了瞅,看到被别的的画纸遮掩的画上露出的一角裙角,心咯噔一下,充满不详的预感。
如果倾墨藏起来的是阮如玉的画像,就算他尚未动情,也肯定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情愫。倾墨基本上都把画纸画具放在书房,唯独这个带回了房内,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卫熙想要上前仔细去看,被倾墨不动声色的岔开了,卫熙心里更加感觉奇怪,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出来。
师徒二人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相对而坐,分享一壶热茶,谈天说地,交流一下感情。虽然倾墨甚少出门,但讲起游记里写过的千山万水头头是道、绘声绘色。随口说起那些有趣独特的风俗和杂谈,给这个雨夜添加了不少乐趣,卫熙听的认真,时不时附和几句。
雨越下越大,卫熙赖在倾墨的房间不肯走,倾墨眼看着时间流逝,想了想还是开口劝她:“时辰晚了,为师下回再讲些趣事给你听。”
卫熙的心情是这样的: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靠谱的借口,“可是外面雨太大了,徒弟被淋湿生病不要紧,要是耽误了师傅你的正事可如何是好。”卫熙雾蒙蒙的眸子像是窗外氤氲的水汽,委屈可怜,仿佛倾墨开口拒绝就会有水珠滚落下来。
倾墨颇有几分无可奈何,他看着窗外水帘洞一样的情景,左右为难。
“我只要睡在软榻上就好,我睡觉很安分的,绝对不会打搅师傅的!
倾墨此时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给卫熙找枕头被子,然后放稳呼吸,装作自己已经入睡,好不用面对叽叽喳喳还想继续聊天的徒弟。
等到卫熙真的睡着了,倾墨反而更加清醒了,起初是由于心里莫名而生的寂寥,就像是在觥筹交错的热闹里感觉孤单一样,越美好越惶恐,生怕所有值得留恋的岁月都像指间沙,抓的越紧,流逝的越快,后来这些怅惘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传说中睡觉安分的卫熙打呼流口水加踢被子,在软榻上翻滚着差点掉下来,就像是在演一出跌宕起伏的戏,精彩纷呈。
倾墨看着都觉得自己累了。窗外雨声阵阵,窗内呼声不断,倒是相得益彰。
最让人无语的是卫熙起来后,还灿烂的对着倾墨笑,“我睡觉安分吧,师傅你不用夸我,我都知道!”
不,其实你不知道……
倾墨推开窗户,一场雨后空气清新许多,庭院中的花草大多还坚守在原地,经过风吹雨打愈发显露出娇艳的风姿来,虫鸟不甘寂寞的鸣叫,一切看起来都让人心生愉悦。
可惜这愉悦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被突如其来的皇帝口谕打破了。
来人是皇帝身边得力的太监,要比那些劳什子的权臣都一言九鼎,不管怎么想,大家面上都要做出一副尊敬的样子,毕竟和他的权力一样声名远扬的是他的小心眼,没有一个聪明人愿意与这样的人为敌。
一连串的话总结下来可以归为一句:皇上想立刻见你。
虽然度过了漫长岁月,卫熙对于这金字塔最顶层的人还是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畏惧,这种畏惧延伸到方方面面,她觉得皇上主动召见一个画师,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倾墨挑眉,惊讶的神色一晃而过,他试探的递给太监一个红包,太监咧嘴一乐,露出一口大白牙,“咱家就不客气了,皇上是找您了解一些事情,您无需担忧。”
☆、第33章 替罪羊画师倾墨
倾墨心里稍微安稳了些,若是真的有什么大问题,跟随在皇上身边多年的太监一定不肯收下他的好处,他从不小看太监这样的角色,游走在前朝后宫还没有什么差池的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
他客气道谢,一番话说的委婉漂亮,太监很受用,眼睛笑成了月牙,看起来格外亲热,他轻声叮嘱倾墨:“这次皇上先召见了另一个画师和阮家的姑娘。”
眼波流转间,倾墨只是静默不语,半晌才点头,“劳烦公公带路了。”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回头看向卫熙,她的脸上还带着害怕和担忧,眼神却是坚定的,“师傅,我跟你一起去。”
这又不是什么论功行赏的时候,太监肯提点他,是大概表明了皇上的态度,但是皇上的心思不是他们能随意忖度的,倾墨哪里敢让卫熙这个时候跟着自己。
说到底,倾墨不忍心让卫熙遭受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他希望能让卫熙一路上都是鸟语花香、花好月圆,避开所有的弯路。
偏偏太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自顾自领着他们走了,哪等倾墨出言阻止。
红墙黄瓦,绿树成荫,屋檐高高翘起,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一路经过的亭台楼阁无不是能工巧匠才能做到的浑然天成,一股皇家独具的威严扑面而来。
本来太监领着他们走的一条路十分僻静,瞧着像是许久未曾有人走过的样子,弯弯曲曲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忽然迎面遇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容貌中上,胜在端庄大气,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才有的气场,遥遥跟着几个侍女,太监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唤她皇后娘娘。
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卫熙倾墨二人,皇后的笑容像是隔了一层雾,让人隐隐约约心生距离感,语调平稳,像是运筹帷幄的智者,“这二位是?”
太监犹豫了一下,委婉的提醒皇后:“这二人是皇上要见的,奴才不清楚。”
皇后一愣,笑容淡了,像是倾墨的画里由浓转淡的山色,依旧是迷人风光,却是笔锋一转。
“如此,就不耽搁公公了。”皇后说着避到了一侧,卫熙从她身边经过时对上她幽深不可测的眼眸,只觉得有凉风穿堂而过,背上因天气燥热出的汗迅速风干,她加快步伐跟上倾墨,心里那股子不适才慢慢消失。
直到走出很远,卫熙偷偷回头去看,皇后站在原地,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接下来再没有什么偶遇,也许是皇上特地交代过,不要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在蜿蜒小路上走了不一会,他们几人顺利到达皇上会客的地方。
在盛夏的白昼,被挡的严严实实的窗户透不进一丝光线来,在倾墨和卫熙踏进来时太监迅速的合拢了房门,遮挡住远处好奇的视线,窗门紧闭,房间里却不显得拥挤炎热,卫熙看到在角落里摆放着的大块冰块,对于皇家的奢侈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在一旁跪着的是阮如玉和一个曾经上门拜访过倾墨的年轻画师,年轻的画师两股颤颤,面色惨白,像是天塌下来一样惊恐不安,反观阮如玉,一副委屈的样子,一直咬唇盯着皇上的方向。
一声充满威严的“倾墨,你可知罪”打破了殿内的安静,如同投入静谧湖面的石子,久久不能沉寂下来,原本背手而立的皇上转过身来,若是忽略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霸气,倒真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想想也是,虽说建国的皇帝是个粗莽的壮汉,但历来后宫多美人,这么多代过去,自然后代继承了后妃的美貌。
“倾墨惶恐。”倾墨没有慌乱,眉宇间一片坦然从容,哪怕直面皇上有意无意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都是一派淡然温和的样子。
皇上冷笑一声,像是懒得搭理他似的,只扬扬下巴,示意跪着是画师重复他说过的话。
“都怪我贪财,因为阮姑娘不肯给我好处,就心怀愤懑故意把她画丑了。”哆哆嗦嗦的小画师哪里能抗住皇家威严,说出的话结结巴巴,让皇上嫌弃的直皱眉。
卫熙咬牙斗胆插话:“这事与我师傅不相干,师傅没有答应给阮姑娘画像。”
虽然卫熙的心和膝下的地面一样凉飕飕的,但是她不能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放任师傅自己处在危险中,秉承多说多错的原则,她只说了一句就停下来,战战兢兢的观察着皇上的神色。
皇上仿佛才注意到殿里还有卫熙这么一号人在,没有怪罪她的多嘴,反而是眼中含笑的看了她一下,笑意像是划过天穹一瞬的流星,光芒璀璨却短暂,好似错觉一般。
皇上让阮如玉继续说下去,卫熙错愕,没想到还有后续,娇怯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格外惹人怜惜,“臣女先去拜访了倾墨,奈何倾墨欲壑难填,提出的要求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所及,”盈盈水光显得她的双眸像是水洗过的晴空,一片清澈无辜,“无奈之下,只得寻了现在这位画师。”
姑且不论之前的画师所说是否属实,就说阮如玉对于倾墨脸不红心不跳的反咬一口,都让卫熙汗毛倒竖,若是事不关己,她绝对会称赞一句好一朵机智的白莲花!
这种双方都没有证据的事情,基本就要看皇上愿意相信谁,阮如玉先下手为强,占据了优势地位,更何况把阮如玉和倾墨对比,皇上的口味大概还没有重到偏向男儿身的倾墨。
白莲花一出,谁与争锋!之前卫熙以为劝服倾墨不为她画像就能避开阮如玉的陷害,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单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