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事儿,既然开了头,便肯定不能一遭就算完。可时日渐去,安若墨却分明感觉到,不管她觉得这事儿有多么尴尬,它还是一点点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当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和唐书珧坐近了都能依稀感觉到他衣衫下肌肉筋骨的轮廓与身上带着热度的香气时,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月。
那时候,她正与他一并坐着用饭。虽然已经搬出来住了,但唐书珧的生活习惯还是这二十多年来在唐家养成的。唐家人并不吃正式的晚餐,只随便用些清粥点心小菜熟果,和早晨中午两顿数碟子数碗的正餐规模相去甚远——虽然,对安若墨来说,这样的一顿“宵夜”,也很抵得上正规的晚饭了,但唐书珧并不这么认为。
“如今咱们家里头只有你我两个,以后日子长了,有了儿子儿媳,早午两顿他们是要过来陪着伺候着的,这一顿却是各房自己吃喝,如何能算作一样的?”唐书珧这么解释,却叫安若墨心头好一阵飘忽。
儿子儿媳吗……那该是多远的未来?那个时候她会是什么样,他呢?唐家老爷子和那些个儿子们,又会是怎样一番景况……
但唐书珧又道:“不过,也亏得咱们搬出来了,不然你如今可是得去伺候别人的。我那继母不好相与,旁人不说,二弟家的一进门,第一回伺候她用饭,便因没捡干净鱼刺吃了好一顿发作……”
安若墨是在唐家磕过头才走的,自然也见过唐书珧几个庶弟,这几个弟弟的年纪差距都不大,算上去也都是到了婚龄的。唐书珧不结婚,却也同唐家的族老们说过他不想碍着弟弟们的婚事,于是几个庶弟便先后讨了内人,却是比他做长子的要早。市井里头多传言,一边儿说着唐家果然没规矩,一边说着唐家的长子有毛病,可那几个弟妇却都是好人家女儿,娘家虽不算富裕,可也都将女儿教得有板有眼的。
安若墨还记得,几个弟妇年岁都比她大些,可当她出现的时候,她们还是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行礼,叫她嫂嫂的情形。
“二弟家的吗……”她回想了一下:“张氏?”
唐书珧点点头:“圆脸的那个,总是很怯人的那个……”
“莫不是被你继母收拾的?”
“难不成还能是被我二弟收拾的?”唐书珧对几个庶子却是没有多大敌意,当着安若墨也是称“我弟弟”的,比及提到家里头那位混世魔王的“唐书珍”,亲切了不知多少倍。想来这几个不讨好的儿子,在唐蒋氏手里头还结成过什么秘密同盟吧:“那一日我从书院回来,便见得二弟沉着脸,问了才晓得,她竟然叫二弟妹把整条鱼的细刺都吞下去。”
安若墨变了脸色:“这……这鱼刺是能吞得的?混在鱼肉里咽还卡着嗓子呢。”
“一口鱼刺一口醋,慢慢总能吃下去的——婆母有命,她一个新媳妇儿哪儿敢不吞。我二弟又是个庶生的,他那姨娘也是个软性子,哪儿敢给内人声张。”唐书珧道:“你想想,要是你留在唐家……再小心侍奉,也难免有个错处。她又恨你恨得紧,到时候谁想到用什么法子折腾你哩。”
安若墨打了个寒颤:“你别吓我……逢年过节还得回去,我万一伺候出错儿了怎么办?”
唐书珧却哈哈大笑:“你便是伺候出天大错儿也不打紧了!她现下还能为难谁?她若是敢为难你,我爹都不会放过她了。说起来,我不怎么打听过那边的情形,可估摸着,如今几个弟妹该是很欢喜了。”
是啊,能不欢喜么?安若墨单知道唐蒋氏将整个唐家大宅的后院拿捏得严严实实——至少表面上严严实实,倒还真没想过她会这么对待儿媳妇们。但一旦知晓了,想着那位圆脸膛,总是怯生生的二弟妹曾被她逼着吃掉一整条鱼的细刺的情形,她便觉得不寒而栗。
这个时代对女人的压榨,不光来自男人,也来自别的女人,这才是最可怕的。当欺压没有人为她声张的儿媳妇变成婆婆一项完全合理的权益的时候,可以预见的是这恶性的循环会一代代绵连下去,她们年轻时吃过的或者没有吃过的所有苦处,最后都还要在自己的儿媳妇身上讨回来的。
唐蒋氏这一回被关进了小佛堂里,大概是再也没有机会为难唐家的儿媳妇们了,可是她先前处置儿媳妇们的手段,她们不也都见识体验过了么?这些称不上美好的记忆,或许会永远潜藏在她们的记忆中,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霍然发芽攀长,在不同的人身上再次开出花,结出果。
家族代代生息,婆媳的身份不断变化,可是人心里头,都会有什么时候,滋生出足以侵吞所有温暖良善的放肆无耻。
而没有人限制的时候,这一份放肆无耻,比什么都可怕。她不能去控制别人的想法,唯一能庆幸的,是作为嫡长子的唐书珧还有本事和家里谈这么一出,把她带离那富丽堂皇的唐家大宅。
无法控制的脏事儿,只能尽量远离。她安若墨不是个好人,谁用恶劣的手法对付她,她就会用更恶劣的手法报复回去。而唐蒋氏这种逼人吃鱼刺的贱招儿,若是真放在了她身上,她指不定会愤而扣唐蒋氏一脸鱼汤然后找唐书珧领个盒饭回安家吃去。
真要是那样,大家的名声一起扫地,痛快是痛快了,后患却是无穷。别的不说,她家还有个盛哥儿呢,今后若是读书出仕,人家同僚一聊天,哟,你姐姐就是那个殴打婆母的泼妇啊——那算什么事情!
为了避免这种瞎事儿,安若墨觉得躲得离唐蒋氏远一点儿简直无比正确,这不光是为了唐书珧的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更是为了她的心情平和与面色红润啊。
然而,她却还是得面对一个事实——再过大半个月,便是中秋节。到时候她和唐书珧无论有多少理由都逃不过要双双回到唐家大宅里头的,这阖家团圆的节日,他们两个既然不曾被从宗谱里头踹出来,便断然没有装聋作哑不出场的可能。
到那个时候……唐蒋氏会怎么样呢?据唐书珧的打听来说,唐书珍斗殴无状致人死命的案子,差不多也到了该判的时候了。他毕竟不是故意把人打到死,判斩是不大可能,但到底闹出了人命,且不说是在大牢里头蹲个大半辈子还是流放到天南海北去,从此也都失了自由之身,这一回中秋节,便是再回不了唐家了。
安若墨想也知道,面对着一屋子的“儿子儿媳妇”,却没有一个是和自己有半点儿血缘关系,再加上被锁着念了两个月佛经的闷气,唐蒋氏的心情能好那才是奇怪了。
而且,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会是第一个撞在枪口上的人。唐蒋氏讨厌她,却一直抓不到收拾她的机会,如今好容易捉到她回老宅一趟,哪儿能轻易放过?只是,现下的唐蒋氏和从前的到底不同,她还有没有那一份本事来折腾长媳,实在也值得忖度。
对这中秋节时多半会发生的碰撞,安若墨实在难以说清楚自己的心情。她有些担心,却也有点儿隐约的期待。
毕竟,有太久太久,她都没有遇到过在后宅里勾心斗角的对手了。那些宅斗里头的招式,什么装苦情,扮无辜,一脸知书达理,一口甜言蜜语之类的,她也太久不曾操练过了。
人总是有点儿贱的,好日子过了没两个月,她竟然又想和人别别劲儿角角力了,这倒是先前自己也不曾料到过的。
只是,安若墨却不曾料想到自己在中秋节那一天却压根没捞到和唐蒋氏正面过招的机会的——按往年的天气,中秋时分还是有些儿余热未消的,可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非但凉得早了整整半个月,老天爷还将瓢泼大雨连下了七八天。
安若墨身体原本康健,可谁想偏生就是动身回唐家大宅的时候隐约有了点儿头疼。待见过了唐老爷子和唐蒋氏,又和唐书珧去他房中安置今晚的住处时,逢着个下蹲再起身,便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栽过去。
这一回,身边摆了个唐书珧,自然是不会看着她扑街的。他一把揪住了安若墨,伸手在她额上一试,却是紧跟着便蹙了眉头:“你额头……怎的这么热?好好的难道受了风寒不曾!”
安若墨一怔,想说自己是突然站起身才眩晕,可一张口却是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这喷嚏还打得挺大,掩饰不能。她揉了揉鼻子,尴尬道:“天气方晴,怕是凉着了。不打紧,喝点儿热汤水便是了。”
唐书珧便驱赶灵芝去厨房里煮一碗姜茶来,安若墨深恨生姜,奈何这个年达便是红糖姜水里也是姜水为主红糖为辅的,十多年每每受寒都是这东西,喝不惯也忍惯了。待灵芝捧了一碗烫烫的姜茶上来,她便老实喝了,再按着唐书珧的要求上床小睡一会儿,起来时自觉出了一身汗,那些微的头疼也袪散了。
但大抵正是这一身汗出坏了——正午,按照唐家的规矩,儿子媳妇们要去伺候老爷夫人用饭的,安若墨自然不能幸免,收拾收拾也就这么出去了。可她刚出完汗,叫外头清风一吹,那寒气反倒更重了。
这一天中午饭桌上坐主位的只有唐老爷子,安若墨作为难得出现的长媳,自然是要亲自去给老爷子布菜的。初时尚不觉得身子不适,可饭吃了一半儿,她便觉得手抖得捉不住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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