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后一种可能,结合他的意外死亡,只怕众人便能总结出一个可怕的流言了……这流言什么时候传到官府耳朵里,什么时候引来查抄的官兵,那都是说不一定的事情。
这个道理,安若墨明白,唐书珧也明白,唐家那位把自己的儿子塞去填坑的老爷子,自然更明白。
这一夜,一对小夫妇并头躺着,都着实疲惫,却又谁都睡不着。你来我往说几句闲话,到得天色将亮,才都觉得困倦袭来,睡了那么一会儿。
而同时,在唐家大宅,天地却已然被唐蒋氏给翻了过来。唐家的下人们个个苦着脸,只恨当初没跟大少爷走,这留在家里头,耳朵可真是遭罪,还时刻有面对女疯子的风险。
唐蒋氏已然知晓了丈夫的打算,自然不能就这么忍着看亲骨肉被塞进大牢里头给他的另外几个儿子顶罪,于是连哭带闹,上吊的绳子都准备好了,却被唐老爷一句“你想死就去死,别脏了我宅子的地儿”给憋得一口气上不来,眼睛一翻就倒了。
若是就这么倒了,过了一夜也就罢了,她心里记挂着儿子,哪儿是能放心晕过去的?醒来之后却也不寻死觅活了,只找了婢女,让她去告诉老爷,若是不救她的儿子,她便把这见不得人的事儿说出来,大家一道死便是了。
唐老爷却哪儿有空搭理她?他连夜将瑞祥号在省城里头的掌柜都召了来,细细嘱咐商议,如何将那些浸泡过盐水的粗布给处理得不动声色。这个办正事儿的当口,那婢女去说这一茬事,当即把唐老爷并诸位掌柜都惹毛了,于是唐老爷亲自带着心腹小厮赶到了唐蒋氏房中,将她绑住丢在了床上,嘴里塞了绸布,防止她乱说乱叫,又将门从外头扣住,再不许唐蒋氏见别人。
第二日早上,唐书珧自己是没出门,可几家和他走得近的掌柜却派家里人给他送了消息。送走他们几个,唐书珧便起身,向一直站在屏风后头的安若墨道:“你看,我爹动手,还真是快。”
“来得及吗?”安若墨却觉得心里头还是有一块儿悬着,放不下来。
唐书珧微微蹙了眉头:“这我却并不知晓了。那盐布,平日里在我们家的仓库里头存储得并不多,毕竟那东西只能在互市的时候售卖给‘贫苦胡人’,互市不开,谁留那东西,平白占了绸缎的地方。可是,这眼看着快到互市的时候了,不知道那从南方运来的盐布是不是已经……”
“若是没到,在路上处置了方便些吧?”安若墨道。
“一把火烧了就是了,就说是缎子被匪人抢了,这粗布他们看不上眼,索性毁了。”唐书珧道:“但若是运进城了,事情便不轻易了……不到关市,不能把车运出去,可到了关市,只怕便是把脖子送上去叫人掐了。”
“可也不能不处置吧?”
“看他们处置吧。”唐书珧道:“只是,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事先想着,顺带将别人的买卖给毁了的法子,便是不可能了。如今我倒不知,是盼着瑞祥号元气大伤好呢,还是……”
“这并不是咱们盼就能盼来的。”安若墨说罢,突然想起一件事,看住他:“不,那盐布就算在路上,也不能烧!”
“怎么?”
“你家是不是年年关市都要贩卖这东西出关?”安若墨道:“若是今年没有——偏生是流言四起的今年没有,还在路上起火了,岂不太过蹊跷?只怕官府更注意呢。再加细查,不也是危险的么?旁的都好作假,可是你家这些年赚来的钱,若是比同业的多了太多,内中有鬼便一眼可得了。我看,若是还在路上,不如就趁着野地,在河湖里将盐洗泡干净再运来便是!官府若是生疑,便给他们干干净净的粗布看,岂不利落?”
“……洗掉?”唐书珧看着安若墨。
“是啊,那盐花子在布上,不是一洗就掉了么?”安若墨诧异于他这一句问得白痴,却不料唐书珧眼中瞬间闪现出惊喜的亮:“你怎的这么机敏!便是运到城里来的,也可以洗掉啊!”
“什么?”安若墨却是一怔:“城里的还怎么洗?怎么把布运出城去……”
“布运不出去,但是水运进运出却是无妨的!”唐书珧道:“把洗出来的浓盐水混在污物之中运出去,那些个守军小吏断然不会清查!”
作者有话要说:
☆、风暴之后
这个主意,唐书珧自然是要去和他爹交流一番的,安若墨也不打算拦着——毕竟,如何处理罪证是唐老爷子的事儿,可要是证据被查出来了,跟着倒霉的却也包括她这个新媳妇。
这种时候,便是再如何鄙薄唐老爷子的人品,也容不得半点背后使坏。性命攸关,安若墨哪儿敢抱着“唐家倒霉就好了”的念头,放着唐家倒霉呢。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法子算不算高妙的,但说出来,便是能有一点儿好处,那也是好的。
只是,唐书珧回来的时候却是纳闷儿得很,只道他爹听闻这个主意,但颔首,却不语,仿佛一副极有所思的模样,只在他要回来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张银票,叫他给安若墨带来。
安若墨接了银票,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票面金额对唐家这般富户来说也不算太大,二十两罢了,她却从没觉得这银子也会如此烫手,不敢拿,不敢接的。
这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劳务报酬,拿了,便意味着她直接加入了唐氏犯罪团伙,今后万一事发,就是唐书珧的休书都救不了她。
唐书珧看着她犹疑,晃了晃银票:“你不想要?”
“不敢要。”安若墨苦着脸,道。
他却笑了:“好,不敢要就算了,回头我扔出去。”
“什么?”安若墨一怔:“往哪儿扔?”
“往街上扔,总有人捡到的。”唐书珧道:“这张票不曾记名,便是去钱庄里头兑,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你做什么这般看着我?”
“奢侈,浪费,你知道二十两银子够买多少好东西吗?!”安若墨痛心疾首:“扔了干嘛?就是咱们不要,也不能便宜了路人啊,你下次回去,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塞了不就是了?”
“下次回去?那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啊。”唐书珧道:“我爹他们一旦开始处理那些东西,我便不会再回去了。这样的事情,少沾惹为好。”
“那么……便留在家里头养伤吧。”安若墨想了想,道:“如今想想,受了这样的伤倒也是不坏的,至少可以躲过这么一桩恶心差事……”
唐书珧微笑点头,只是这笑容里头仿佛还有些别的什么,安若墨却是选择性忽略了。
他虽然是个一心念书的,但自小营养状况良好,身体恢复起来自然也不慢。如今自己有了家,吃的喝的自然也短少不了,药也换得殷勤,那伤处又算不得深,这几日便眼见着好了起来。
若不是唐家那边的消息不断传来,这几日倒还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唐老爷子果然如唐书珧猜想的那般,真将唐书珍送进了大牢里头,摆出了一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的大公无私模样来。城中风议一起,自然是各种各样不一而足,有人道唐老爷子果然是个知晓廉耻的,断然是家里婆娘不晓事,才将儿子养成了这副德行。可也有人颇鄙夷唐家的为人,道这男孩儿养不好,不能只推说是妇人的错处,做爹的若是早有决断,多大的毛病也便都能掰回来了。
但唐老爷为了自己的声名,哪儿能就这么让人说去?很快,外头的风声又变了。
那唐家的夫人,三番五次求丈夫从牢里头把儿子赎出来未果,要吞金子要投井未果,终于心灰意冷,闹着要出家了。唐老爷却是顾念夫妻恩情,不愿让她去外头的庙里,怕她过得不惯,竟要在自己家里头修一座小佛堂,容夫人在内静修。
安若墨着实是想不到这一招算是为了什么,若说是沽名钓誉……那实在也犯不上。经了这样的留言传播,人人都觉得唐蒋氏不贤,如此聒噪蠢妇,早点儿出家反倒是天大的好事,唐老爷真指望用这个骗名声,安若墨以为,十分愚蠢。若说这举动有点儿好处,那便是能够将唐蒋氏看起来,避免这已经觉得人生无望的妇人出去瞎说——可把唐蒋氏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就是了?何必再弄这么一手呢。
只是,像唐老爷子那般精明的生意人,断断不会做无聊花钱的事儿,这佛堂的修筑里头,只怕还有些蹊跷,不足为外人道。如今唐书珧抱定了在家养伤绝不出门的念头,安若墨自然没法赶他出去打听,想想,也便只好自己好奇揣测一番罢了。
然而,唐家的小佛堂尚未盖好,官府的人便如听了风声一般,突击搜查了省城之内所有和关外有贸易的商人家宅仓库。唐家那些布匹处理得早,官府中人便是想查出什么来,拿着那硬挺的粗布也只能洗出稀糊浆,半点儿想查的东西查不出来。可另有两家布商便倒了霉,也不知是没得到消息,没猜到风头,还是被人故意陷害,仓库中竟然出现了结着盐花的布匹,正被抓了个现行,辩也是没处可辩,一日之内,全家人便都进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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