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墨看了看陈氏,这妯娌两个之间没什么矛盾,关系一向好,如今说话也说得眉飞色舞。她到底为什么怜悯她们,她的怜悯,是为了她们两个人,还是为了自己也作为女性,逃不开的“卑微”和“不吉利”?
作者有话要说:
☆、风波未定
安若墨作为一个现代人是深深不相信什么寡妇会带来不幸的说法的,但安若砚未必不相信。真到了她去见得安若砚,当面一说的时候,安若砚只是微微蹙了眉头,随即连叹气都没敢叹一声,道:“我知道娘的心思的,你回去见她,便说我一切都好,哥儿也好,没什么好担忧的。”
“……当真是一切都好?”安若墨道。
她这是从周家出事儿之后第一回到周家来,安若砚明显清减了许多。可想而知,虽然他们一家子不必和那位叔父的妻儿一般受苦受累,但到底是近亲,哪儿能不提心吊胆过日子?安若砚又不是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自幼儿吃苦是吃得来,可受怕却是极少的。那心里头不上不下的感受,多半比艰辛的操劳还折腾人。
“万幸是这冤屈如今洗雪了,”见安若砚沉默不答,她伸手握了大堂姐的手,道:“大姐姐今后也好宽心过日子了。”
听得她这话,安若砚仿佛被惊吓到的小鼠一般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方叹气摇头道:“什么冤屈,什么洗雪……这世上原本是无风不起浪……罢了罢了,我说这些与你,有何益处了?徒增烦恼罢了!如今叔父既然官复原职,想来一时片刻该没有波折了才是。”
安若墨听着她这样讲,心头却是微微一沉。她原本以为周家那位叔父只是被诬告了,可按照安若砚这口气中的暗示,难道那私贩盐铁的罪名,确实有些来源,不过不及死罢了?
若果然是这样,安若砚现下不安心也是很有原因的——有把柄在人家手上的时候,让你生让你死,那不都是人家说了算的?
“大姐姐也别往心里头去才是。”她柔声道:“如今最凶险的一波已然挺过去了,今后便是有人要旧事重提,到底也比不上这一番的险恶。”
安若砚看看她,愀然道:“险恶不险恶,也不是我做妇人的能左右的——我先前总是觉得嫁入这样的人家是天大的福气,现下看来,这福气还真不是我能受得住的。越是知道些了不得的东西,越是日日担惊受怕……你今后若是嫁人,万万不要选这般有人为官的。寻常百姓的日子,便是少了几个人伺候,出了门没人围着圈着,可到底是安心的。”
“大姐姐这话说着便叫人……”安若墨讪讪笑了笑:“姻缘这回事,那是爹娘给连下的,同我自个儿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便是寻常百姓人家,也有各自的苦处,不能和别人说的。哪儿有人尽是顺心的呢?”
安若砚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一个丫头却拍了拍门,脆生生道:“少夫人,七姐儿闻说安家二姐儿来了,想要来见一面哩。”
“七姐儿回来了?”安若墨却是一怔。
“是……”安若砚叹了口气,扬声向外头丫鬟道:“请七姐儿进来便是了,大冬天的,没由在外头等着,冻着了可怎么好?”
“便知道嫂嫂疼我。”说着那门扇儿便开了,进来的不是周七姐又是哪个?她声音还是甜脆,只是那眼神,再也寻不出当初的恣意欢喜了。
安若墨是个多伶俐的,怎么会看不出这周七姐也是在强作欢笑?只是她还不知道周七姐的郁闷到底是因了什么——是因为她的婆家在前些日子娘家蒙难的时候为难她了,还是她也知道自家叔父的事儿其实并不算完呢?
想着这个,安若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周家对那杨夫人的态度一点儿也不见外。先前,她还以为不反对杨夫人登门造访不过是客气呢,可如今想来,官场上那翻脸无情的地方……
她虽然不知道周家那位大员叔父的具体官衔,也不大方便打听,可想来也是杨家拍着马蹄子都赶不上的上官。上官需要对曾经翻脸不认人的下属保持客气吗?
唯一能解释周家的谦卑的原因,或许正是他们也不完全无辜的事实——因为时刻担心被人揪着辫子再次提出来,所以必须谦卑,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七姐儿!”安若墨想得半通不通,人却早就站了起来,笑吟吟道:“竟没想到今儿能遇上七姐儿呢,手上也没备着礼物……”
“你我之间又客套什么了?”周七姐道,寻了个高凳儿做了,一双素手理了理裙摆,腕子上的黄金镯子隐约闪出一丝光:“难不成是当我是外人了?说什么礼物呢!”
“哪儿敢当七姐儿是外人,只是这尊卑有别,哪儿敢看不到呢。”
周七姐这回不笑了,盯着安若墨道:“你这丫头,再说这样话,好去打嘴了。什么尊卑,我最烦这些个!难道你日日说别人比你尊贵,心里头好受得很吗?”
这是在影射她的婆母?安若墨听着,只当不懂,笑道:“姐儿确是出身比我好出万倍了,难道还能装着不认不成?这命里头该有的不该有的,不是一出生便断定了么?哪儿容得人心意难平,那也不过是自己找气受罢了。”
周七姐突然便红了眼眶,摇摇头:“却原来我是自己找气受的——嫂嫂,我叫人把门关上,咱们几个说说体己话儿!我是不敢和娘说的!”
安若砚忙示意丫鬟关了门退出去,当最后一丝光亮在门缝中消失,周七姐才急急道:“嫂嫂,你可还记得,从前二姐儿说过,我家里头那位老夫人,想说她当我夫君的妾室?”
安若砚看了安若墨一眼,点点头,紧张道:“可招儿是个知好歹的,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二姐儿是个好人,可世上未必谁都是好人!”周七姐道:“我日日盯着夫婿,生怕他……嫂嫂你也是知道的,从叔父出了事儿,周家上下谁不是提心吊胆的?我这身份,若是连夫婿的疼爱都丢了,今后可怎么过日子呢!可偏那老虔婆看我不喜欢,我,我夫婿倒是没做出什么叫我伤心的事儿来,可那老虔婆,竟硬说了一门妾进门!”
“怎么叫硬说了个妾?”
“那是好好的小家女,也是许了人的,可未婚夫是个短命夭亡的。我家那不死心的,硬生生买通了女孩儿爹娘,将人抬进了家里头。我夫婿也是个没出息的,就……就收了她了。那女孩儿,日日都垮着一张脸给人看,倒好像是我为难了她一般!她若要那节烈的名声儿,怎么不一头吊死在房梁儿上头?如今又揣上了一个,天天日日不欢喜,我家里头那老虔婆一见她不欢悦,便硬说我没有尊卑,抛了主母仪态为难她哩!难不成我做正室的,见得那小老婆不欢喜了,还要腆着脸上去逢迎巴结?自个儿做的孽,如今怪到我头上来!”
周七姐带着哭腔说了一大通,最后方道:“爹娘哥哥还问我怎的今年回来了呢,我也想同他们说,叫我和那人和离了吧,我实在是受不了那老虔婆了。先前刚嫁过去的时候待我还千亲万热的,如今,竟似是恨不得我死了呢!”
“快住口,还没过了年,乱说个什么?”安若砚忙道:“这宁毁庙不拆婚,你这话说出去,仔细爹剥了你皮!老人做事儿总是有道理的,她不喜欢你,你便小心些……”
“嫂嫂,再小心能防得住人有心挑刺儿吗?我先前想着,是我周家如今没先前势头大了,这看人下菜碟儿的,便翻了脸,可如今叔父都回来了,她还是万般苛待我!哪一日真把我逼得紧了,我将他家里那些个脏事儿全抖搂出来,叫他一家子……”
这话说得安家两姐妹都皱了眉头,这实在是有些诡异了……这老太太也是当了一辈子官员夫人的,难道她就这么肯定这儿媳妇的娘家此后再也不可能真的翻身?是不是他们还有什么把戏留着,要对付周家?可周七姐的话,仿佛还另有玄机呢。
“七姐儿多小心。言语行动,都别大意了才好。”安若墨忙道:“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妥。先前贵府老夫人待你不好之后没多久,叔老爷便出了事儿。如今叔老爷回来了,她还是这副态度,全不想两家如何相处,只怕……”
周七姐的手突然便搭在了她的手背上,安若墨便住了口。而安若砚和周七姐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周七姐才道:“二姐儿是来看灯玩耍的,咱们说这个做什么?讲些欢喜的事情才好……你的铺子怎么样?”
说着,她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安若墨手背上拧了一下。
“铺子里自然是一切都好,做买卖的只要诚实信用,哪儿能不好呢?”安若墨道:“说来还是多谢七姐儿那一回慷慨解囊,不然啊,我这买卖真撑不下去了!”
周七姐听闻,抬起那只覆压在她手背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巴掌,笑道:“那是太好了。不过,既然你的买卖好了,也不要忘了咱们——你可知道,春华大街上有间酒楼的烧猪头最是好吃。不若你来出钱钞,叫人去买个猪头并些酒水,给娘上一份,剩下的咱们三个边吃边聊?”
安若墨知晓她有心岔开话题,自然笑着应承了,道:“一个猪头能有多少银钞,我来便是了。只是府上的小厮我指使不动,须得大姐姐去命令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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