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倩影,楚楚可怜,就像往日一般款款向我走来,顿时心中又翻起一阵酸楚。
“怜……心……”
“娘娘!”怜心卟咚跪倒,泪流满面。
“你知道我最烦这个,如今你才是娘娘,教我如何受得起?!”忍不住哽咽,泪水滑落。
“娘娘,就让奴婢再伺候您一回。往后即便想跪,怕是也没了机会!”这话好伤感。
“既然如此,何必执意留下?有王和我在,一定能将你带走。我不信你真想攀附权贵!贞节对女人来讲固然重要,但并不是全部!我们都知你心性善良,洁身自爱,这个污点算不上什么,将来会有男子真心相待!你何必介怀,更要搭上一生?!高纬虽是皇帝,但绝非良人可托终生啊!”
“奴婢明白,昏君无道,以致民不聊生,灾祸连连。要不是昏君宠信谗臣,治国无方,家姐亦不会冤死!”怜心忿恨,语出惊人。
我警戒地张望四周,生怕这些话被人听了去,还好有长恭摇头示意安心。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留在这种狼窝虎穴?”
“娘娘忘了,奴婢要报仇啊!”
“就算让你手刃那二人又能如何?冯京娘不会复活。在齐国,这样的事还少吗?哪个当官的府上没出过人命,即便赔上一生,又能如何?值得吗?”
“那就让奴婢做回祸国的妲己,亡国的褒姒,彻底颠覆,加速灭亡!”再次语出惊人,把我彻底震惊了……
“奴婢从无窥探窃听之习,只因娘娘和王从未拿奴婢当外人,闲谈话语从不刻意避讳。每每虽只有片语,但久而久之,潜移暗化,奴婢也明白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知晓失道寡助,暴政不会长久!……不过娘娘放心,奴婢亦懂轻重,家中闲谈从未外传!”她把王府称家,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才道:“怜心……其实你是不是挺怨我的?要不是我,你们姐妹不会如此颠沛,也许你也不会……”
怜心摇头又点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当年……甚至不久前,都曾恨过。奴婢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娘娘,也许姐姐就不会……六年前,您初入府中,并没认出王的身份,却遭击打重伤癫狂。当时奴婢虽年幼,却已感到您的出现会影响姐姐进府,于是趁着王入宫面圣托安德王照看之际,故意遣开侍婢,想让娘娘自行走失,永不再来。因为当年奴婢也看出安德王对娘娘不甚欢喜,这才钻了空子!我看着娘娘被当街追打,躲在一旁没有上前阻拦……直至王出现!六年后姐姐受此惨痛遭遇,几番周折,身心俱创,我也曾怨过一切为娘娘所致。其实……其实那日地洞黑暗之际,奴婢曾有过一刻蒙心,想趁娘娘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推倒娘娘……就算事后追究,王亦查无对证!”
长恭剑眉高挑,我则唏嘘不已。
“只是,娘娘对奴婢实在太好,一直真心爱护,危难关头,更是舍身相救,毫无尊卑之别。虽然平日里娘娘总是自称平凡、平庸,但就连奴婢也能看出娘娘与众不同的大智大勇,绝非家姐能比,世间恐怕无人能及。而且……而且在奴婢的记忆中,王从来没对姐姐笑过,或者说王从没对娘娘以外的女子笑过,温柔相待!就像元梦那般一直守在王的身边,王也不会多看一眼。所以,奴婢不该怪娘娘,娘娘说得对,感情本就该是一对一,你情我愿,丝毫勉强不得!最后几日家姐能得王终日相伴,入土厚葬,已是我冯家大幸,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还望娘娘原谅奴婢曾经的不臣之心!”深深一叩首。
我看看长恭,微微摇头,到了今时今日,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起来!”我伸手将她拉起,“人都有糊涂想岔的时候,何况你们姐妹命运多舛,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要现在明白就好!……怜心,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冷知热,知道好坏。你总该明白冯京娘对你的期望,为了自己的人生,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入宫之事?高纬真的不是良人,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如果……如果一早我知道你是冯小怜,无论如何,就是绑,我也要把你锁在王府,不让你进宫!……哪怕让你跟着高绍信也好,他再不靠谱,有我们看着……”真心懊恼,怜心不该是那个受人唾骂的亡国宠姬!
怜心扯起一抹凄凉的笑容,仿佛狂风中飘落的白莲,“依娘娘所言,此番遭遇,当真是命中注定!”
我一惊,这孩子果然越来越聪明。
单单“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就像一根锋利的钢针直扎心脏,如果命中注定,那长恭……我不由自主看向他。长恭却笑着向我摇摇头,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不会的,不会的,我努力了这么久,那件事一定不会发生!
“娘娘!”一双温暖的玉手将我的冰冷包围,“既是命中注定,就该顺天应命,娘娘不必为奴婢担忧。该来的总会来!”
“不、不……不是的,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只要你愿意,后悔还来得及,我们一定能把你带走……”这话说的好无力,在这个黑暗的世道呆久了,连自己也开始怀疑最初的信仰,人在时代的大潮中实在太微不足道!
怜心缓缓从怀中摸出一物,悉心展开,是我前不久扳倒胡后送她的金步摇。
“这是奴婢最宝贵的东西,奴婢会每日戴着它,就像娘娘在身边一样!”
心酸的眼泪再次滑落,“傻孩子,其实你真的不必……”
“至少从今往后,宫里有奴婢保护兰陵王府,还有小公子,不让人打小公子的主意。不让娘娘母子分离。”
我摇头,“怜心,你不必为任何人着想、牺牲。儿子是我生的,保护他是我们当父母的责任,不能转嫁到你头上!你只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自己都不开心,怎么有能力让别人幸福?所以我才反复劝导你要慎重,因为一旦选择便再难回头!你若痛苦,我们也难心安。佑佑你也有份带大,他对你有感情,你忍心说离开就离开吗?”
怜心一愣,忍不住扯起嘴角:“小公子当真可怜可爱!”随即回神凝重道:“奴婢心意已决,望娘娘成全,奴婢拜别!”最后一次下跪大礼。
“奴婢保证,冤有头债有主,他日腾达,绝不埋没良心,牵连无辜!”起身欲走。
“等等!”我喊住,上前取过她手中的步摇,温柔地为她簪在发髻上,“既然决定了,我们尊重你选择!……让我送你出去,以免宫中欺负新人!”
“……多谢娘娘!”
“不要哭,以后的路更难,眼泪只会让人软弱,让人嘲笑!”
“诺!奴婢受教!”怜心用力抹了抹眼睛,也向长恭福了福身。
待一行三人步出偏殿,来到正殿,竟发现高纬率一众妃嫔已等候多时。
我实在不想面对昏君,高纬看到我则满面愧色,急步上前:“兰陵,身体如何?这两日,朕五内俱焚,悔不当初,不该……不该多饮了几杯,犯下大错,气得兰陵卧病不起!”
“不敢当,妾身无碍!陛下并无亏待妾身!”这话说的,好像伤害的人是我一样!
一大清早,多饮了几杯就毁人清白?当我傻,还是又喝多了?
我也不想浪费精力跟昏君讲理,直接道:“怜心是我身边最伶俐的人,如今留下侍奉陛下,还望陛下善待!”
“兰陵不要误会。朕只是一时糊涂……”高纬忙着解释,“其实并无纳……”
怎么着,还想不认账?我一瞪,吓得他硬是把言下之意咽了回去。幸好怜心志不在此,并无介意,哎!
“兰陵所托,朕一定厚待冯美人!”高纬改口道。
“美人?陛下对妾身的人,只是如此抬举吗?”我不满道。
高纬一愣。穆黄花即道:“神医有所不知,刚进宫的女子最多是个采女。陛下直接赏了冯美人四品御女的位份已是格外开恩,亦是冲着神医的颜面。”意思是别给脸不要脸。
“那我是几品?”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高纬到底怎么想的?
穆黄花道:“神医已被先帝褫夺品级,又未重获册封,本应无名无份,不过兰陵王……妃,应在三品诰命!……”弦外之音实足……
“非也!”高纬一口否决,“兰陵一直是我大齐神医,父皇驾崩前早有嘱托。所以兰陵还是当朝一品,与天同齐,堪比皇后尊贵!朕可即刻下旨!”
“陛下……不可,此举有违礼法祖制!”穆黄花面色难堪。
“多谢陛下圣恩!既然如此……”我话锋一转,喊道:“元梦!给、我、掌、嘴!”
“是!”元梦会意,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啪、啪”左右开弓,打在穆黄花脸颊上。
所有人都傻了,连高纬都愣在当场,整个大殿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你……”穆黄花怒极,正要开口,“啪、啪”又被甩了两巴掌。元梦本是练武之人,加上心中怨忿,下手自然不会轻,顿时穆黄花的两颊肿得像山丘,敢怒不敢言,生怕再次激怒元梦!
“陛下说了,我才是举世无双的神医,你什么东西?也敢横在我与陛下中间质疑妄言?到底出身卑贱,披上凤袍不像中宫之主,沐猴而冠!”顿了顿,声音放柔问高纬,“陛下,妾身最看不得不平之事,妾身昏厥并非因为陛下,纯粹是穆后率众责打所致。陛下一直待妾身如上宾,却红了某些人的眼,如此胸襟气量,如何母仪天下,只会贻笑大方,妾身斗胆请陛下重新考量!……冒犯之处,还望陛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