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黄花面如死灰,跪在高纬脚边,却被一脚踹开,“贱婢,如此大胆背着朕欺辱大齐神医,还让朕误以为自己所为令得神医神伤,自责不已,实乃可恶,可恼!”
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当真君恩薄如纸,高纬为顾全自己竟毫不犹豫地将罪责全推给别人,穆黄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妾身无意对干涉陛下后宫。”我谦恭道,“只是怜心确实贤良淑德,堪称女子表率。美人……不但轻怠了她……也让妾身颜面无光,还望陛下开恩,重新择定。”
“兰陵是要朕……废后?”高纬问得毫无避讳,满脸诚恳,好像一件只需我一点头就能办到的小事,却吓的穆黄花再无人色。
我不屑暗笑,还是摇头正色道:“皇后废立关乎国本,妾身不敢妄议。不过怜……小怜贤淑,担得起妃位,就请陛下册封淑妃,暂居皇后之下吧!”反正北齐也存续不了几年了,索性我也任性一回。
“无此宫制,怎可逾矩!”虽慑于高纬赋予我的地位,众嫔妃中还是有人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放肆!”我还没开口,高纬已道:“神医说担得起便是天命所归。从前没有的,不代表朕不可以初置。朕有神医庇护指引,自是千古明帝,大齐万世不衰。今朕就顺应天命册立冯小怜为淑妃,三日后举行册封大典。兰陵……理应留下观礼!”
“呃……”
“多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及回应,怜心已下跪谢恩。“陛下,神医身体不适,御医亦束手无策,急需回府调养,望陛下明鉴。神医无恙,方可佑我大齐万代江山。从今往后,妾身定当禀承神医教晦,忠心事君!”
望着新人楚楚可怜娇羞的模样,高纬心情大好,连声道:“好,好,好!”我想他也害怕面对长恭,从进门开始,高纬总在回避长恭目光。
“请陛下先回前堂,以国事为重。妾身替陛下恭送神医出宫,随后赶赴陛下身边侍奉!”怜心道。
“好,好,好!”得此温柔解语花,高纬喜出往外,无不应允,率众人离去。
我踢了踢仍瘫在地上,已无人问津的穆黄花,“皇后娘娘,您觉得妾身的手段如何?现在知道为何高家历代先皇对我敬重有加了吧?你以为跟着陆令萱就能长居此位吗?为了权势连亲娘都不顾的人,你凭什么呀?而且严格算来,你只是陆令萱身边的一条狗,别说我看不起你,这些毒计你想不出来,而她也只是把你当枪使。倘若有一分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就该知道我的厉害,就该知道出了事你会有什么下场!别又让我说中,从今往后,她会跟撇得远远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还会迫不及待地请陛下废了你,走着瞧!……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还有一个儿子,我可以暂时保住你的后位,但为了你儿子的安危,你要熄心反省,再敢生事害人的话……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后悔来世上这一遭。听明白了吗?”
提到儿子,天下母亲无不投鼠忌器,穆黄花流着眼泪,不断点头。
起身,我感激地望着怜心,拉着她的手慢慢向外走去,一路无言。
直至黄门,我才开口:“就到这儿吧,怜……心,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们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不要顾虑我们,自己幸福就好!宫里的明争暗斗很可怕,随时会出人命,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会命人将你日常所用的细软收拾了送来……”
“娘娘,奴婢一心只为报仇,不想……不想与昏君留下血脉……”
我一愣,“知道了,活血悦颜的方子会一并送来。……珍重!”
怜心含泪无比郑重点头,我不忍再看,埋起长恭怀中,不再停留,向外走去。泪水浸湿了前襟,长恭只是默默将我揽紧。
刚出西华门,便听见后面有人唤道:“神医留步,陆太姬召见。”一个老太监匆忙追上,此情此景怎么如此熟悉?……又是阴谋?……
长恭揽着我丝毫不做停留,冷冷道:“不见!”
“大胆,放……”老太监的喝斥被长恭冷冷一瞥,生生咽了回去。
“滚开!”长恭一拂袖,将老太监弹开数步。
也罢,出了这档事,我也没心情再思考其它。陆令萱,且让你再得意几日!
驱车回府,远远就见一鹤发童颜的飘逸老者率众站在大门口,……谢祖夫、宋文扬他们都来了!一团肥白正窝在老者怀中,拽拽长长的白胡子数着玩,老者虽不时挥手阻挡,却是满面的宠爱欢笑。
佑佑一见到我们下车,圆碌碌的大眼中瞬时充满了水光,一下撑起身子,伸手要抱抱,“呜……哦~”嘴里叽叽咕咕的。
我一把接过儿子,狠狠亲了几口,莫名的伤感和感动也浮现眼眶,“宝宝想娘了吧?娘也想宝宝了,想死了。宝宝最乖,最懂事,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拉臭臭?来亲亲……亲亲……想死娘了,咳、咳、咳……”
“我来抱……”佑佑被接了过去,“呜~呜~”对着亲爹开始新一轮的委屈诉说,好像责怪我们丢下他两天……
“兰陵……”长恭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带佑佑去玩吧,念了咱们两天了,怪不容易的。有王大爷他们,你大可放心!”我就知道是长恭预先通知了王昱他们我在宫中又发病!
佑佑赖在长恭怀中一个劲儿地撒娇卖萌,长恭有些无奈看看我,最后点点头,带着儿子去玩耍。我则随王昱进醉兰阁诊脉。
王昱沉默不语,向来诊脉都是这般严谨沉重的模样,我已习惯。只是闲来无事,忍不住对一旁的宋文扬感概:“一直以来,我认为人生就像一道多元方程式,既有生来就固定的常数条件,也有未知数,我们穷尽一生,不过想解出人生的答案!可没想到的是,未知数不止一个,未知数的解往往也不只一个。而有的未知数还无解!用尽方法,对一个无解的方程式来说,看似浪费时间,徒增烦恼。可我总觉得,老天既然安排了命题,总不可能闲到让所有方程式都是死循环,解题的过程有苦有甜,所以有时无解也是种结局!……人的能力有限,大都无法解出全部答案,但或多或少总能得到几个,或对或错也是选择,也是种圆满。而我,多了那么一点点贪心,就是希望在既定的解中,选择自己喜欢的,归避不要想的,这就已经是所谓的改变命运吧?!但我想不到的是,原来人生这道方程式这么难!经历的越多,我越来越发觉,别说选择答案,就是解出一个答案都很困难,人很难明了老天的思路,更别说选择命运,改变命运了……今天我突然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蜉蝣与天地,根本不值一提,瞬间便可化为乌有,回归既定的轨迹。那我的努力还有什么用?我一直在白忙什么?……”
“兰陵,你已经很棒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的坚韧是我从前看不到、也不敢想像的。”宋文扬由衷道,“至少你为兰陵王诞下子嗣,还不算改变命运吗?”
我摇摇头,“仔细想想,《史书》中根本就没有说兰陵王无子,只是没有提到他的子嗣!这个动乱的时代记载本就不多,也是相隔百年后的人根据蛛丝马迹所推测!……所以我才迷惘……烦恼……”
“碰”一个响指轻轻敲在我额前,王昱忍不住道:“沈兰陵,亏得你还有心思整天瞎琢磨这些没用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能静养,绝不可劳心费力。……你可知经络皆塞,脏腑不全,血气俱亏?要不是长恭每日用真气强行为你打通脉络,恐怕你早就……”
“早就死了十八回了!”我直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很清楚,但又能如何?
“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老夫不懂你们那个世界什么方程式,什么未知数,什么解的。既然做不出来,何必强人所难,直接放弃命题岂不快哉?”
“放弃……放弃人生命题?”我有些好笑,“……是要我直接去死吗?”
活了这么大岁数,受万人敬仰,此刻王昱也顾不得礼仪地翻白眼,“沈兰陵,你就作吧!曲解老夫之意,有那么好笑吗?老夫是要你们放下尘世挂碍,随老夫回山隐居,从此不问世事,逍遥快活。”
“高延宗的伤你有把握清除吗?你能保证我们一家不会遭齐帝天涯追杀?还是你有把握除掉所有杀手?”
王昱再次无奈地翻翻眼皮,“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不试试怎知没机会,惟坐而待亡,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啊!”
我也相信老天让我来,总有一番大事,所以以前遭遇危难,心里总有点底不会轻易死去。如今……我跟长恭已如愿相守,佑佑也平安出生,跟沈洁、何安妮甚至陆令萱一样,完成了人生大事,成了彻彻底底的北齐人,老天爷还留我做什么呢?……这就是让我最害怕的地方!如今支撑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破长恭被赐鸩酒、含恨而亡的结局。老天爷会遂了我这个愿望吗?以前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只要好好计划,好好执行,万事皆有可能,可在这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认命!人算不如天算……想想都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