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伸手拭去怀中人脸上的最后一点雪渍,那一张绝世容颜让他为之一震,却也为之一沉……
景帝的记载中,写着这样的一句话:“纵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另一个容颜,但我知道,这就是她。我亦相信,不论她换作什么容颜,只要那颗心没有换,我便能认出。”
这一句话,引人遐思,也成为了无数后人相互争论推翻了很久的一个具有双面性的问题。
有人认为,景帝和这位云浅公主是彼此内心的挚爱,毕竟,只认心不认容貌这样的话,不是普通的关系可以说出的。有人认为,这不过是景帝的一厢情愿,云浅公主和七皇子凤浅月才是彼此的挚爱。也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认为,云浅和白云一其实是两个人,作为一代千古明君,云浅和白云一应当是他人生中最基本的风流佳话。
但事实上,所有人都猜错了,此时此刻,千古明君景帝的心中,纠结和复杂缠绕着他,他的一双黑眸只死死的盯着怀中的人,那一袭被鲜血染红的白衣,让他的心紧紧的揪着……
云浅整整昏睡了三日,在第四日的子夜醒来,一双琉璃双眸瞪着屋顶,毫无生气。
有人推门而入,一张俊脸映入眼帘,轻声唤她:“你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她看着面前的男子,脑海中,有好多画面交叠而过,有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还是白国的公主,父皇也还很健朗,母后也还没有离世,她站在白国神圣的雪山之巅,为一个名叫凤浅月的男孩子翩翩起舞……
凤浅月是大历皇室的七皇子,也是神秘的神医月三千!
他们相遇在梨花开放的季节,她和使臣一起来到大历,她被满园白梨花所吸引,也被梨花树下那个呆滞苍白的少年吸引。她觉得他很亲切,明明从未相见,却已如相识相知了千年万年。白梨花很漂亮,像白国终年的雪,圣洁美丽……
父皇说,男人和誓言是这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她不信,执意走下去的结果就是换来他的冷言冷语和质问,她曾竭尽全力的保护着他,然而后来,在她的眼里,他已变成了别人的守护神,不再需要她保护的同时,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误会是这世上最难解的结,而两人之间的情越深,结就会越紧。
她曾经恨过他,且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原谅他,不会再多看他一眼。却在得知他有生命危险之时,第一个飞身而至,便是如此,落到了诀姬和麒灵的圈套……
冰锥贯穿身体,直到死去,她亦没有想明白,自己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看到自己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看到凤浅月痛苦的日子和十年的搜寻,她忽然间就明白了,如果当初她能理智一点,或许他们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幽冥鬼帝搜集了她支离破碎的魂魄,用了十年时间,却终归还是缺少了一魂一魄,站在忘川的这边,幽冥鬼帝时常能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在河的对岸,但她所在的脚下,通往幽冥界的门没有打开,因此,她还是个活人。幽冥鬼帝明白了,原来那就是她那失散的一魂一魄,想来是飘零到了什么地方,被世外高人所救,只是变幻了面貌,寄居在别人的面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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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时光录
重生后的她,名唤白云一,抛却了前程过往,成为了神秘的南海普陀山清源宗宗主的唯一入室弟子。或许这就是上天的造化弄人,亦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纵然身为白国云浅公主的她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还是以另一个身份,在另一种情境下回到了大历,最终遇到了凤浅月!
雪崩时,他将自己拽出马车,在危难之时,让白尽先来救她,而他却站在一边,无力的看着雪崩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被黑衣人包围时,他让白尽带她先走,只身一人迎战多个黑衣人……
在白尽的背上,他低低的骂她蠢,她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在白尽受伤时,她没有丝毫的害怕和犹豫,毅然抓紧了他的手,在那一刻,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怕的是摔下去粉身碎骨,还是怕放开了他的手,会就此错过一生!
掉入河中,她拖着他,宁肯一起下沉,也不愿自己解脱。而他,为了不给她拖累,用言语刺激着她,用手去掰她紧握着他的手,二人亦都无法言喻内心的真实感受,其实都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让对方就此沉沦……
山洞中,他面色苍白的为她换脸,治好了她的眼睛,她在他的肩头,留下了一个深刻的牙印,亦在彼此的心里留下了烙印……
景福镇上,他们遇到了一对善良的夫妇,他们为他们请大夫,熬汤煎药,不取分文……
她为他做面,他为她夜不能眠,他们执手相握,躺在白国的雪地中,躺在荒山结冰的湖面,面对面,长发交织,触手可及……
她顶着沈一的身份回到沈家,眼覆白菱,是谁深夜带她飞上屋顶看绚烂烟火?
她被容德妃软禁,是谁不顾危险,夜半探寻?
还有那根一模一样的碧玉簪子,是谁不顾自身安危连夜出城,是谁马不停蹄地赶回,又是谁将它遗落在了雨夜的墙角?
她是白国公主白云浅,他是大历皇子凤浅月。
她是南海弟子白云一,而他是神医月三千。
他们,便是这样错过……
这是,命里劫数!
当白云一死去,魂魄飞向幽冥,回归到本体一起,她本该记得一切。姜祁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重生,却也央求了幽冥鬼帝一个请求,抹去了她这十年的记忆过往,宛若她沉睡了十年,醒来,记忆仍然停留在十年之前……
景炎看着她眸中的瞬息万变,弯身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软枕之上,自己则坐在床沿,端起药碗,说道:“先喝点药,再吃东西。”
白色的瓷勺盛着褐色的药汁送至她的唇边,她木讷的张口,药汁入口,顿时满口苦涩。她一口口吞下,一直苦到心里……
比之在凤一桥上的惨败,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景炎目光始终未离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究竟发生了何事?究竟发生了何事……
忽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刚刚喝下去的药汁在胃里翻涌,她似乎又看到了在凤一桥上替她挡招的人,看到了那人从她眼前,坠落到了河流之中……
“噗……”她忽然将胸口翻涌的东西吐了出来,被褥上一片狼藉,她以为,那是褐色的药汁,事实上那是鲜红的血……
事情总不会如她以为,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事实上却已一败涂地……
眼前越来越模糊,她缓缓合上了双眼,模糊中听到有人在唤她,眼前是一片白芒,像极了白国终年不歇的飘雪……
景炎将她放平,替她换了干净的被褥,伸袖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鲜红,看着她平静苍白的面色许久,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他坐下,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转头望向窗外,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午后,云浅从床上坐起,环视四周,屋内熏香淡淡,不见一人。
她起身,赤脚走至窗边,推开窗,一抹暖阳照射在她苍白的面上,雪已经停了,街道上一如往常般的热闹。她呆呆地看着,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后,她却没有回头去看。
“你醒了?”身后传来一个很好听的男声,是景炎。
回以他的是一阵沉默,他目光紧紧锁着面前气度不凡的女子,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美丽精致的侧脸,虽然苍白却十分的清冷,自有一种高贵。
“凤一桥上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景炎又问,面前之人不仅变换了面貌,就连性格也变得更加难以捉摸,这样的冰冷让他觉得不安和无力。
云浅望着天空的那一轮暖阳,面色淡淡,或许是因为睡的太久,所以这样看着阳光,久了会觉得眼睛痛,但她却没有因为难受而闭上眼睛,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楼下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百姓,也不知有没有听进他说的话,过了好半晌方才听她缓缓开口问:“太子殿下,你都准备好了吗?”
景炎上前一步,目光仍然望着她,而她却始终都不看他,“凤衍卿虽然登基,但因为太过心急,处理掉了一大批的大臣,在新晋的这一批年轻才俊中,我已安排了自己的人手。之前还有很多不归顺凤衍卿的,我也都一一上门拜访,他们有的被贬为庶民,有的被降级,但都表示愿意全力的支持我。也许是因为太过心急,又或者是太肆无忌惮,父皇和太后的死,凤衍卿都处理的太过草率,现在我已收集了所有的证据,只等一个机会,便可将他扳倒。”
“嗯。”云浅轻轻的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却是无比的平淡,面上还结着一层薄冰,让他的心为之一怔。耳边,已传来她的声音:“景炎,你会当一个好皇帝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