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外面还下着大雪,地上滑,房顶也好不了多少,只是捷径罢了。迎着风前行,三人纵使有轻功在身,也逃得很是艰难。
“这里离谁家的府邸最近?”眼看着追兵不依不饶的在后面追着,颜央在干脆打一场和继续逃之间选择了后者。
“柳家。”说完之后,尔雅又很快皱起了脸,“不要去柳家好不好。”
其余两个人皆是沉默了一下,他们都对上一次柳知秋娶亲时,新娘子在洞房里拿着杀猪刀的画面心有余悸。
“听说文姐姐真的会打人的。”尔雅又想起了前几日看到一个脸肿得不像样的女人从柳家出来时的场景。据说那是柳家的老夫人要给儿子娶得妾室,虽然柳知秋再三拒绝,那本就爱慕着柳公子的女子却一心想要嫁进柳家,还按照老夫人的指示出现在了柳知秋的床上。可惜还没见到柳知秋,先见着文珞了。气急败坏的文珞不顾老夫人的阻拦,愣是把那女人打成了重伤扔出了柳府。这在安京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件事教导你什么了,知道吗?”经他一提之后也想起这件事的秦陵认真的问道,接着又自己回答,“不要娶会武的女人。”
尔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明明是娶了一个,就不要再想第二个了。”颜央适时的给了弟弟正确的教导。
“喜欢一个人,就一直喜欢下去,永远都只是这一个?”尔雅依着自己的理解这样问着,然后困惑的看向自己的哥哥。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颜央点了点头。
“你们三个。”这时,墙下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在这里蹲着做什么?”
柳知秋刚刚从朝中回来,还没等到家就在半路上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等到下了马车靠近一看,果真是那三个人。而风声和地下的积雪掩盖了他的脚步声,等到三人发现他时,他已经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了。
没有人回答他。
秦陵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时,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略带不解的看向了颜央。颜央却是把情绪掩藏的很好,只是平静的发问,“敢问这位是?”
跟柳知秋一起走过来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宦官才穿的官服,听到这个问题时,阴沉的脸色未变,冷冷答道,“司礼监提督,施锦。”
眼见着气氛不对,柳知秋瞥了一眼颜央的神情,已是心下了然,笑着说了一句,“还下着雪呢,你们也早些回家吧。”随即便与施锦回到马车继续往柳府的方向去了。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陵的笑意也敛的一干二净,“不是林和希。”
“不,他就是林和希。”颜央摇了摇头,“我们都想错了,林和希应该有两个人,林帅真是好手段。”紧接着又抿唇笑了笑,“我好像知道大司马想干什么了。”
“有办法了?”
“等着看。”
“那现在呢?”
现在……他们到底还是溜进了一户人家。即使已经无需躲避赌场的人,少年心性到底还是闲不住的。仗着武功高,他们轻松的混进了一个权贵之家。而且是这黎国最有权势最显赫的一家。
黎家。
这几年的科举是连着举行的而非三年一次,今年的魁首被黎家的一个庶子夺去了。但是那个叫做黎笙的状元爷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整整一年都没有在朝廷里露过面。而别人不知道,颜央却是清楚得很。
“庄山到底还是黎家的家业,那个黎笙说不定就是他们选的掌门。”说话时,三人已经在黎家的院子里逛了起来。如今下着大雪,这花园自然没有下人会过来。
“他们家不是最重视嫡庶之分吗?我记得那个黎笙是庶出的,而且是青楼女子所生。”
“黎公每次的决定都不按常理。”颜央对自己的老师还算是了解。
正说着话,三人的脚步却出奇一致的停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看到了站在湖边的那个人。如今是寒冬腊月,这园子里的湖水却没有结冰,任由大雪洋洋洒洒的落在上面然后很快融化。而湖边那个人与他们相仿的年纪,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半散着长发,粉雕玉琢的一张脸愣是看不出男女来。
看穿着打扮不是下人,但是这黎家的子孙众多,三人都没能认出这是黎家的谁。
“你们是谁啊?”最后反倒是那个人先向他们发问了。
本就没打算躲藏的三人如同走在自己家一样悠闲的靠近了他,只是越靠近也越困惑,等到走到面前的时候,尔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自己哥哥一句,“男的女的?”
虽然他问的很小声,黎笙还是听到了。未及动怒,那边的秦陵也小声答了一句,“女扮男装吧。”
未发一言的颜央及时拉着身边的两人闪开飞来的暗器。
而气急败坏的黎笙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连他们的身份名字也不问了,只是一言不合罢了,四个人就这样打在了一处。期间,也不知是谁打中了旁边的假山,碎石接连滚落下来。闪避时,三人都没注意到身后的黎笙,等到颜央察觉时,黎笙已经被他们撞下了水。
罪魁祸首是谁不重要。下着大雪又没有结冰,这寒冬的湖水可谓冰冷彻骨。顾不得黎府的下人们已经闻声赶来,颜央还是先拽了湖里的黎笙一把将他捞上岸才匆匆离开了黎府。而仅仅是双手触碰到那湖水,颜央就不知养了多久才养好冻伤。
后来,三人都知道了那日的少年到底是谁。颜央则从自己老师那里听说了另一件事,黎府花园里的湖并没有通着别处,而且与寻常的水不同,无论水面还是水下比天气最冷时结的冰还要冷,本是准备好用来做别的事的。却没想到……
“那孩子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黎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里带着遗憾。
而从老师的表情来看,颜央知道黎笙并没有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即使,一次不小心,他们就毁了那个少年的一生。
寒气侵体,五脏六腑各处关节都受了多多少少的损伤。无法习武,身体的痛苦伴随终生直至死亡。
他这一辈子都完了。
“算了,反正是我先跟你们动手的。”再次相见时,已是第二年的冬天,黎公子坐在温香软玉中间,蛮不在乎的冲着他们摆了摆手。
“我会还你。”颜央说的平淡,但是听着的人却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又不是……”尽管那日的情况有些混乱,黎笙却知道不小心将自己撞下水的并不是他,但看着他的表情,便识相的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怎么还?”
“赔给你。”
赔给你一辈子,一个全新的人生。
“那我就等着看咯。”这时候的黎笙还不知道面前的少年会怎样做,更是不算相信他的话。“现在先留下来玩玩?”
年少轻狂,从不在乎醉生梦死。
因为年纪还小,颜央又一向保护弟弟不让他接触这些荒唐事。最后,顾尔雅被所有人排除在外,一个人站在码头上眼看着那艘画舫越走越远。而那船舱里的场景,即使他看不到,也能想到是怎样的荒唐。美人美酒,酣歌恒舞。
“你怎么留下了?”同样站在岸边的施锦瞥了他一眼,脸色冷的能结冰。
看着这个阴阳怪气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顾尔雅不难想到他是在监视这些需要防备的世家子弟们,所以故作天真的笑着答道,“我哥哥不让我跟着,不如你去抓了他们回来。”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施锦面无表情的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一路拖了回去,直到拖回未央街的颜府前,把他扔进府里才放下心离开。
“雪天路滑,别在外面乱跑了。”走之前,施大人还不忘对着被自己送回家的少年交代一句。
又多了一个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的人,等到那身影走远,顾尔雅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四五年左右的时间过去了。
颜央轻轻松松夺了那庄山掌门之位,黎家上下震怒。而那一夜,刚巧有一伙不长眼的山贼劫走了长陵公主。客栈里的三人同时听到了这两个消息。黎笙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你没必要……”
“我说过,我会还给你……”算了算时间,颜央知道林和希等人就要来这边了,淡淡的说完之后,便离开了客栈,顺便拍了拍秦陵的肩,“公主那边,还是你去吧。”
叹了口气,虽然自己也对他的另一个决定感到不值得,明白前因后果的秦陵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说一句,“放心吧。”
被独自留下的黎笙微垂下眼眸,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你知道庄山吗?”那一夜,他对着那个善良而纯真的少女这样问道。
“庄山是什么?”秦商敲了敲已经蹲麻的双腿,干脆坐在了地上听他说。
“谁也不知道庄山在哪里,极有可能在津京,也有可能就在安京。”黎笙神神秘秘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里尽是些妖魔鬼怪。”
“什么啊?”她对他说的这些感到很是莫名其妙。
“有机会的话,你会看到的。”说完,他也像是蹲麻了腿一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全身的骨节都如同被浸在冰水一般疼的锥心,这一次,他却没有多大的感觉。而且他也没有告诉那个少女,庄山的掌门是要终生为庄山而活。虽然手握滔天权力,接位时双膝却要生生钉入钢针,既限制了身体的活动,也有将其终身禁锢在那高位之上的意思,悲凉直至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