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了。”眼看着已经拖了一会儿,她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朝着那个不断退后的男子招招手,“快,别误了时辰。”
“可是……”苏寒显然还在犹豫,结果被白辛夷用力一推直接推到了秦商面前。
“我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忌讳,我知道你是苏寒就足够了。”当他终于抱起她走出门的时候,他能听到她在欢呼声中这样悄悄说了一句。
他已经认识她很久很久了。初见时她以别人的名字唤住他,每次进宫时她都会偷偷的看着他,在他面前哭到无力。再到后来,她为了另一个人强硬的带他离开,知晓真相后又懊悔的道歉,承诺再也不把他当做另一个人看待……
她对他说过很多很多话,唯有今天这一句,仿佛一块小石子投在了平静的湖面上,在他心底撞出一片涟漪。
他知道,当初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永远都不必说出口了。
与中原的花轿不同,鹒犁的花轿是显轿,没有顶篷与遮拦,却如同王座一般,由八个壮汉稳稳抬着。再加上那壮观的车队和侍从,不像是娶亲,倒像是迎接女王。
头上的红盖头更像是薄纱,秦商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也能看到马上的顾尔雅。她穿着偏向鹒犁风格的嫁衣,他却穿了中原的喜服,在大红长衫的衬托下没了张扬,反倒尽显温润如玉淡雅如风。恍然间,她差点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年初见时的他,那个站在月下竹林中的文弱少年。那时的她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错误的相遇,又怎么会料想到今时今日的一切。
新娘被娘家哥哥抱上花轿,新郎按鹒犁的风俗骑马绕着轿子三圈。秦商就算没用眼神跟着他绕,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未曾移开。
待到迎亲的送亲的一起来到举行婚礼的营帐,那里早已生起了两堆旺火,新郎和新娘携手从两堆火中间走过,这意味着接受火的洗礼,使他们的爱情更加纯洁,坚贞不渝,生活美满幸福,白头偕老。月光下,晚风吹起了宽大的衣摆,从火堆间走出的新娘嫁衣如血,仿佛历经涅盘的凤凰降临人世。在场的鹒犁人都恭敬的垂首用最高的礼仪来迎接这位来自中原的公主,她就要成为他们的皇妃。
再然后,拜堂。
省去了很多繁琐的拜礼,只留下了最重要的那三拜。两个赞礼者一人说鹒犁语,一人说中原话,异口同声的喊着,“一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赵秦商与自己人生中第三个丈夫正式结为了夫妻。
鹒犁风俗,在仪式举办完毕之后,新娘是可以与丈夫一起在喜宴上招待客人。只是这一次好歹是皇子娶亲,再加上顾漾的阻拦,秦商得以好好的坐在自己新婚的营帐中,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自己的新郎。
没有酒气,没有踉跄的脚步,滴酒未沾的顾尔雅清醒无比的走进了自己的新房。而且,依他的作风和性格,不会让任何人闹了这个洞房。
外面依旧喧闹如狂欢,唯有营帐内静得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秦商能感觉到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盖头被掀下。
相对无言。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呆了,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互“瞪”了一会儿,他才真的有点慌张的去拿了桌上的酒杯。交杯酒,人生第三次的交杯酒。嫁进后宫的时候,她没有喝交杯酒的权力,直到第二次成婚那一夜,与施锦喝了一次,又与颜央喝了一次。
而这一次的心情,与前两次都不同,复杂难解。
最后还是她主动绕过他的手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虽然她不知道这样熟练的动作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现在做什么。”所有仪式都已经结束了,只剩最后一件事。嫁都嫁了,既然已成夫妻,即使不是因为感情而嫁,她也从来没想过逃避那件事。
何况,她的丈夫并不是一个会考虑别人意愿的人。
而这一次,顾尔雅在听到她的问题之后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又很快露出了一个略显懊恼的表情,“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赶路?”她困惑的看着他,心中却徒生了不安之感。
“你的父皇驾崩了。”他难得露出了一丝愧疚的表情,“三天前得来的消息,可是婚礼已经准备好了,我就瞒下了这个消息,不然又要等三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真的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后,秦商还是有一瞬间的慌神,半天才问道,“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圈禁的嘉王一派下的手,但也有人说,是宫里的文妃做的。不过到底是谁不重要,只看最后被推出来承担罪责的是谁。”
谁会被推出来?秦商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历史上既有文妃弑君一事,那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必然全落在了文珞身上。而林臻若是能帮黎家偷军情图,知道历史发展的她也定然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如果她告诉了黎家……无论怎样,凶手都会是文珞。
谋划了二十几年,费尽心血,机关算近,那个野心勃勃的帝王却终是在坐上王座不足五年时离开了人世。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敌人,亦或是输给了自己的野心导致的后果。
“其实你可以在这里躲一辈子,不过……我知道你想回去。”他坐在她身边揽过她的肩,任她靠在他身上。
父母亡故,儿女怎么也要回去送葬,哪怕是为了报那养育之恩。尽管赵衍从未顾忌过父女之情,但到底还是这副身体的生身之父,曾经用心抚养唯一的女儿长大。如今他去世了,无论如何,秦商也要回去送他最后一程,圆满了今世父女之缘。
虽然这一次回去,也意味着再次踏进安京的政治漩涡中,前路未知。
“不论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啊。”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对侍女说的话,其实不止那一句。”她突然想起了他所说的关于盖世英雄的那番话。而她当给侍女的回答远不止于此。或者说,他只知道前半句,不知后面那句最关键的结论。
她那时说的话是,“我想要南瓜马车,水晶鞋,我想要一个王子。虽然,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就会想要变成她的盖世英雄。”
也许是侍女没有记住这奇怪的一句话,所以他也不知道。
“以后再告诉你吧。”虽然他的表情满带困惑与不解,她仍是没有告知他真相。
这一夜,本该是洞房花烛,营帐里的红烛烧了一整晚,顾尔雅坐在床边守着自己的新婚妻子,看着她入睡,自己才在另一侧闭眼歇息了一会儿。
翌日清早。
早早醒来的秦商换上了方便赶路的衣服之后便出去与大家会合。除了她之外,其他几个人也被通知了这个消息,草原上五匹训练有素的骏马已经备下。顾漾依依不舍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向爱笑的她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愁容。
犹豫了一下,秦商还是在临走前拥抱她时悄声叫了一句,“娘。”
生活了三年,他们最终还是要告别这片远离纷争的土地。
在快要走出草原的时候,五人终于看到了顾尔雅。漫漫黄沙中,鹒犁的三皇子正坐在沙丘里的一块岩石上,用手里的弯刀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身边的野狼玩,直到车队停在他的面前时,他才像是刚睡醒一般懒洋洋的抬起头,“你们还真是慢。”
“嗥!”那野狼冲着他叫了一声。他收了弯刀,用手抚了一下狼身,这才走向秦商那匹马,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坐在了妻子的身后。
“走吧。”
建兴五年春,祟朝开国皇帝赵衍驾崩。朝廷大乱,远嫁鹒犁的长陵公主与驸马启程返回安京。
*
一别三年,再次来到未央街那座熟悉的府邸前的时候,秦商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都没有推开那扇大门。
门外没有守卫,门内也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在当年她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府内的所有人就尽皆离开,只留了一座空荡荡的府邸在这里。其实她本该很是厌恶这个留给她无限阴影的地方,但是这次回来,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这里。无论如何,这曾是她的家。除了这里,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里。
“进去吧。”顾尔雅帮她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门开了。
府内的景色如旧,而当她走到自己房外的那个小院时,那棵桃树还在像往年一样开着花。娇嫩欲滴的桃花压在枝头上,偶尔飘下几片花瓣,落在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或是……落在树下之人的肩头上。
“好久不见。”坐在树下的男子听到她的脚步声,回眸时露出了一个她最熟悉也最难忘怀的笑容。
“颜央。”
☆、第80章 番外(2)
番外(1)
建兴五年,祟朝开国皇帝赵衍驾崩。这一年,颜央二十三岁,顾尔雅二十一岁,赵秦商二十岁。
而距今十年前,所有人都尚且年少。
会试锁院的那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秦陵一个人从裴府走到了贡院门口,栅栏外已经挤满了赶考的书生和他们的亲人。今年才十四岁的他虚报了年龄,以十五岁的年纪来赶考。扫了一眼人群,他本以为自己的年纪应该差不多算是最小了。只是刚刚抬眼一瞥,却看到了一个明显更加年幼的人。那小小少年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身边还站着两个年纪更幼的孩子。因为距离的原因,他听不到那三人的对话,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很快便挪动了脚步凑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