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御驾来迟,宛宁随着众人叩拜、行礼、入座。
宛宁匆匆瞥过一眼,不曾想,这位千古第一皇帝竟也是相貌堂堂。秦始皇身形凛凛,带着万夫难敌的威风。一双蜂准长目衬得面容英武,是典型西北大汉的长相。此前从未得见秦始皇真容,今天好不容易可以看个够了,她却没了那份闲情。
耳畔响起沉闷的乐曲声。
大臣们其乐融融,举杯共襄。
奏乐的曲调忽然由沉静转向悲壮。大好的元日佳节,怎么有人奏悲曲破坏气氛?
众人置杯停箸,默默看着大殿中央的奏乐人。
只见那人瞳仁涣散,眼中无神,应该是一名盲人。
细看,盲人乐工席地坐在殿中,一脸阴郁沉闷,宛若一座冰雕。他膝上横放着一把形似古筝的乐器,名叫筑①,筑头上共有十三根粗细不一的弦。乐工手执一杆竹尺,轻重有节地敲击着筑弦。
苍凉的乐声从他手下逐律迸发,正契合了宛宁现在的心情。
她放下筷子,托着腮静静听曲。
始皇帝斜坐在御榻上,亦是听得入神,手中的茶盖一开一闭地契合着律动,他心神激荡,连连叫绝。
盲人乐工正敲击得卖力,听到始皇帝的叫好声,他嘴角一扬,一双盲眼中竟然泛起绝然凶光,突然间手腕施力,将身前的筑大力抛上皇帝的王座。
众皆哗然,大殿里乱作一团。
宛宁慢悠悠回过神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刺客?
果然,马上有尖细的声音高喊着:“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箭在弦上,殿外的侍卫冲入大殿,领头的那位身手奇快,筑在距始皇不到一丈的位置被剑刃弹飞,掉转了头飞进座席里。
这一局转换得蹊跷,席上人心惶惶。
宛宁怦然心惊,因为筑并未停滞,而是直勾勾朝着她的位置劈头砸来,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
“砰!”一声之后,紧接着,是她吊足了嗓子的“啊——”
筑不偏不倚砸中了她额头,这一击命中了实处。经历了片刻的空白和天旋地转之后,她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实话说,她倒是很希望这一击砸得再猛一点儿,说不准还能带她回现代。不过,理想往往和现实背道而驰。
宛宁皱皱眉,腥甜的气味飘进鼻子,头上有温暖的液体顺着额角蜿蜒而下,像有小虫子缓缓爬过。
慌乱中,李斯、李桓等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连连问道:“宛宁,怎么样?怎么样?”
不知是倚在哥哥还是父亲的怀里,宛宁不自觉抹一把额头,指尖上沾满了浓稠的红色液体,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李斯惊出了层层冷汗,抱着女儿几乎要哭。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座上,始皇帝惊魂甫定,眼睛却疏冷而雪亮,劈手摔碎茶盅,指着刺客大骂。
此时,四名侍卫压着刺客跪在在四海归一殿的正中,虽然刺客双手被擒,但是那直挺挺的脊梁透着一股凛然无畏的气魄。
天子盛怒最是慑人。
始皇帝在气愤之余,更多的是不安。
他是拥有无尚荣光的皇帝,一个击筑的瞎子竟妄图对他行刺。
李家父子二人揽着昏厥过去的宛宁,胸前惴惴,陛下仍在怒斥刺客。李桓忍耐不住,越礼去传太医。
送走了被误伤的宛宁,再处理完刺客,家宴逐渐恢复了正常气氛。
陛下脸上再也没了笑模样,乐官调了几十名舞姬来殿前献舞。舞姬扭动着杨柳腰肢,始皇帝却没有这个心情了。
更没心情的是李斯和李桓,宛宁被太医抬走,昏迷未醒。他们身为朝臣,去内宫行走不便,父子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李斯病急乱投医,见着扶苏过来敬酒,反手捉住他袖角。“求公子去看看宛宁伤势如何!”
扶苏毫不犹豫地放下酒杯,想起宛宁的伤势,他也是担心不已。此间喧声隆隆,倒不如去找她躲一躲清净。
“先请丞相宽一宽心,我这就去。”
内宫中,宛宁昏迷了半晌,从朦胧中醒来,太医见她失血少、醒得快,便道:“姑娘伤的不重,昏迷是由惊悸所致。”
她吐吐舌头,刚才的晕厥,三成是因伤所致,七成是因为没出息被吓的。
太医再次仔细检查之后,用一块干净帕子包上雪,让她镇在额头上。
宛宁心里暗叹倒霉,两年来头一次进宫,脸上就挂了彩。
她额头凉的发懵,晕乎乎问:“太医,该不会落疤吧?”
太医一边收拾药盒,一边耐心说道:“只要姑娘治愈遵照医嘱,调养得当,绝不会落疤。”
扶苏推门而入,想起方才刺客的行径,背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强装镇定,一见篓子里那团染血的手巾,神经又是一紧。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内里?”
对于扶苏的突然闯入,宛宁十分惊讶。比起自己脑袋上的血窟窿,她更关心的是那位刺客。“他们把刺客怎么样了?凌迟处死还是五马分尸?”
扶苏在她身边捡了个位置坐下来,见伤口不再渗血才放了心。“他暂时被关押起来了。幸好你命大,刺客在筑里头灌了足量的铅,若是被击中命门可就麻烦了。”
扶苏想伸手揭开她额上的帕子,仔细探查一下伤情。谁知宛宁倏忽躲闪开。
头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公子都是要娶妻的人了,再这样和别家姑娘暧昧不清,当心未来的准夫人生气。”
扶苏的手尴尬停在半空,喉结上下一动,“你听谁说我要娶妻?”
宛宁语气淡然:“扶苏公子要娶王将军的女儿,人尽皆知。”
扶苏满脸无辜,只好解释道:“自打三年前,时隔半月就有我要娶妻的谣言传出来,照这样传下去,咸阳城的姑娘岂不是要被我娶遍了?”
“你说的当真?”问得这样急迫,她的心迹已然暴露无遗。
这句话说得真是直白过头了,宛宁却以为隐晦的很。
扶苏想再说点什么,看有御医在侧听着,犹豫片刻,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骗你无用,我何必说谎。”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了,宛宁重新恢复了精神,几个月来的庸人自扰几乎把她折磨得透不过气来。
既然没有赐婚这一说,那么她和荣霜还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甚至……不用竞争。
失而复得,她即刻眉开眼笑。
扶苏见她无恙,想着是时候回去转告给李斯了。
“你先在这儿歇着,等家宴散了,赵中车会打发车马接你回府去。”
他推门欲出,门外卷起一阵夹带着梅香的风,他恍然想起去年在相府的梅树下,他和宛宁在雪中执伞而行,那日的雪比今天更大,梅花比今天更香。
宛宁捂着额头,朝他走近几步。“干嘛开着门,冷死了。”
扶苏利落转身,取了个手炉塞进她怀里,趁机附耳道:“家宴结束的时候,你缓些离开,我有话要说与你。”
宛宁来不及回话,扶苏已经匆匆往回赶。
有话要说……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是又要送我伤药?还是嘱咐我以后要当心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①筑:战国时很流行的一种击弦乐器,形似筝。演奏时,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
本章故事取自高渐离刺秦王的故事。原文是:“高渐离铅置筑内,扑击秦王末中被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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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啥,明天见~~~~~~~~
☆、柳暗花明
太医离开后,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名临时调来伺候的宫女,宛宁一会儿去这儿瞧瞧,一会儿到那儿看看,觉着宫里的一切都新鲜。
宫女站在墙角里碎语:“丞相千金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在这间不知名的宫殿内里里外外转了三圈,该看的东西看够了,宛宁觉着还是酒席上有意思。
奈何自己太不争气,总是在关键时刻触霉头。她八成是跟秦朝八字不合,命里犯冲,所以一但遇上事就状况不断。
天色漆黑,已经到了该掌灯的时辰,四海归一殿里的家宴还没散,宛宁不敢到处乱跑,抱膝坐在软榻上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