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宁迟疑地看月容一眼,她扎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头上的发辫全乱了,衣服也被扯得皱皱巴巴。
月容和云意陪伴她两年,相处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了父亲和哥哥。虽说月容手懒,做事也算不上周到体面,但是看见自己的人受了欺负,宛宁气不打一处来。
宛宁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月容抱在怀里,“我当是什么事呢,你真是大惊小怪!想当初,你们没入府的时候,哥哥天天往我这儿跑,跟月容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了。月容是我的贴身丫鬟,假如她真有你说的那份心思,倒不如我今天就成全了她,让给她我哥哥做小妾!”
她拾起乌木梳子,拢一拢月容的头发,问:“今天正好她人在这儿。月容,你愿不愿意去哥哥那儿做妾?”
月容缩在她怀里俏脸红涨,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
宛宁拍她一把,“平时的那点小性子都跑哪儿去了,说话啊。”
云意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她是唯一知道月容那份痴心的人,听小姐愿意给月容做主,立刻应承道:“小姐,月容是愿意的。”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采苓身上的嚣张气焰顿时被浇灭。她灰溜溜地刚要走,宛宁攥着木梳子猛敲桌子:“你先别急着走呢!”
采苓哭丧着脸立住。
宛宁挺直了腰板,慢条斯理地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丞相府自然也是缺不得规矩的。云意,不经通报擅入主子屋里,该怎么罚?”
大家早就看采苓不顺眼了,现在有了小姐撑腰,云意理直气壮:“按照丞相大人定下的规矩,应当在祠堂里罚跪半日。”
宛宁睨她一眼:“不用我多说了,去吧!”
采苓灰着脸,恶狠狠剜月容一眼,蹭着步子去领罚。
屋里屋外的丫鬟们齐声拍手叫好,就连一向本分的云意都跟着起哄,她笑着凑过来给小姐捏肩,道:“小姐刚才真是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自从来了秦朝,宛宁一直过得憋屈,今天总算霸气了一回,她自己心里也分外舒坦。
事情到了荷华公主那里,可就没那么舒坦了。
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受了罚,这滋味就像是有人间接抽她的脸。她和宛宁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除了一同吃过几顿饭再没有别的交情了。可是,碍于李桓的关系,她不好直接挑破了去找宛宁说理,只能哭哭啼啼地跟李桓埋怨。
李桓刚从朝中回来,一听她絮絮叨叨的就心烦。
荷华继续坐在床沿拭泪,“以前在宫里,从来没人敢欺辱我的宫女,刚嫁到你们丞相府一年,就叫我受这种委屈。”
李桓听得头都大了,看着手里的公文打哈哈:“嗯,我都知道了。”
正哭诉着,荷华又想起一事:“你可知道,你的那位好妹妹还给你挑了一房妾室!你去瞧瞧我的姐姐们,哪个才嫁到府里一年就有小妾的?不信的话,尽管去问你大哥李由,他娶了朝仪公主三年,可曾纳过一个妾没有?”
李桓只听见她在嗡嗡嘤嘤的说话,具体说的是什么,一个字也没听清。
“嗯,嗯,我都知道了。”
见他冷心冷肺,荷华掳下手腕上的金镯子,瞄准了他后脖颈子一砸:“你倒是说句话!”
李桓挨了一记打,心乱如麻,重重将手里的竹简掷到地上:“你们女人之间的事情,叫我说什么话?”
她最气不过的就是纳妾这一点,可是自己的丈夫竟然置身事外,荷华心中连连叫苦,抓起一件钩花斗篷往外跑。
李桓一把没拦住,急忙追了出去。
“你上哪儿去?”
外头风雪极大,嘴里倒灌进一口凉风,似乎是有把钝刀在喉咙里乱刮。
荷华头也不回,直冲马厩里扎:“回宫去!我要找我王兄主持公道!”
李桓慌了神,这本是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闹到皇宫里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荷华气急败坏地牵了一匹马,她心思单纯,以为李桓宠溺妹妹超过了自己,心想她也是有哥哥的人,干脆就找来扶苏替她出这口气。
地上积雪成堆,一脚踩进去足有寸许来深,李桓出来的着急,连鞋也没来得及穿。他踏着一双帛袜,死活追不上荷华。
荷华骑着快马横冲直撞,惊呆了相府的守卫。幸好小时候跟蒙恬将军学过骑术,一路飞奔到宫门,门前的侍卫们大眼瞪小眼,这不是荷华公主吗,怎么突然回宫了?
侍卫们还未跪下问安,连人带马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
一人一马直奔扶苏而去,今日是十五,按照惯例,哥哥们都在围场练习射箭。
扶苏穿了一身短打,和十七位弟弟站成一排,双脚拉开与肩同宽的距离,左手握住墨玉轻弓,右手取箭,将箭梢卡在弦上,对准三丈开外的靶心拉满弓弦,准备射箭。
今日雪大,严重遮挡了视线。扶苏半眯着一只眼,隐约看到前方草靶上有一抹红色。
年幼的胡亥一个劲儿喊冷,刚开练就想偷懒,一看到将军的铁青脸色,立刻重新站了回去。
手上的护指被被玄铁箭头铬得吱吱作响,一箭待发,扶苏刚要松手,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王兄!王兄!”
随之而来的,还有踱踱的马蹄声。
胡亥率先回头,胸腔里鼓足气喊道:“荷华王姐!”
另外十七位公子齐齐收弓,回头一看,还真是荷华来了。
公主出嫁后,非召不得入宫,现在荷华单枪匹马的,显然不是公主回来省亲的阵仗。
“荷华,怎么了?”四公子君华第一个迎上去。
荷华满脸委屈,一看哥哥弟弟们都在,禁不住掉了两颗金豆子。她径直走向扶苏,头一句就是:“王兄,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扶苏还没见过妹妹委屈成这样,连忙摘下护指,双手搭上她的肩:“别哭,先说说发生什么事了,王兄一定给你做主。”
荷华抽泣着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几个爱起哄的在一旁听得热血喷张,纷纷说要给李桓兄妹点颜色看看。
胡亥的小身子也钻进人堆里,握拳道:“胡亥也给王姐做主。”
扶苏凝眉扫他们一眼,人群里立刻安静下来。
荷华看扶苏没有要帮她出头的意思,转身伏在君华怀里大哭。
君华抚着她乌黑的头发,总算说了一句公道话:“这么点芝麻小事,闹到宫里来多不好。”
荷华狠狠踩他一脚,才想起这位哥哥是个风流胚子,连自己那几房夫人的琐事都断不干净,更别说替她出头了。
围场外,李桓也赶来了,一看公子们都在,心里直喊丢脸。
他一深一浅踩在雪地里,冻得两腿发抖,先拉过哭哭啼啼的荷华,轻声央求:“有事回家说,万一让陛下知道可就坏了。”
众人瞧见李桓脖子后肿起一个大包,不由嗤笑。
李桓拉高了衽领遮上,又对荷华说:“看见没,你以为这是长脸呢?”
荷华不听劝解,拼命甩开他的手,一副死不作罢的模样。
清官难断家务事。
扶苏站出来,随手脱下短打换上一件常服,勾住荷华的胳膊:“你不是要人给你做主吗?走,我跟你去丞相府走一趟。”
答应的简单,一进相府扶苏就为难了。
他万般想不到,和宛宁袒露心迹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尴尬情况下促成的。
宛宁正坐在镂雕棱窗下跟云意学刺绣,听人通报说请她去阅竹轩一趟,以为是哥哥又存了新式点心请她品尝,放下绣花绷子往外走。
她正打算来大吃一顿,谁知一进正厅,先瞧见低头抹眼泪的荷华和不住安慰她的扶苏,丫鬟采苓也横眉站在一旁,等着看笑话。
宛宁有些傻眼,先回瞪采苓一眼再说。
她搓搓手,等着对方三人先发话。
荷华哭尽了眼泪,迟迟不见李桓和扶苏开口,于是伸手在他俩腰上横掐一把。
扶苏干笑两声,道:“几日不见,你头上的伤都快好了。改日我再叫太医送些祛疤的药膏来……”
荷华等了半天,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她倒抽一口气,扭脸看着李桓。
李桓假意理了理下摆。
搬来的救兵都成了摆设,荷华气不打一处来。
宛宁看明白了七八分,她素来和公主相处融洽,如今这种局面,是要撕破脸?看来,婆媳关系和姑嫂关系的复杂性,自古以来就是一大世界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