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不能接受。
因为他的话一旦成真,这就不仅仅是她爱情的逝去,还是她理想的逝去。
虽然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强的人,也不是那种没了爱情就会死的人,但她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人生的追求之中一直就是包含着曹昂的。
换而言之,若曹昂真的走了,她简直就丧失了生活的动力。
所以,这个可能她连想都不敢想。
正在她激动之时,却听到荀彧恢复了冷静,问了她一个问题:“曹司空日后也是皇帝么?”
江四九奇怪于他怎么还能如此冷静,摇头道:“他不是。曹丕才是魏国的开国之君。不过,孟德公虽然不是皇帝,可也胜似皇帝,他飞扬跋扈,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然这些你都知道了。”
荀彧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何是魏国,却不是魏朝?”
江四九奇道:“有什么区别?”
荀彧道:“当然有区别。难道当时天下不止一国?”
江四九深佩于他的敏锐,点头道:“是的,汉朝灭亡以后,有魏蜀吴三国鼎立,天下分裂了数十年,才终于归于晋朝。”
荀彧感慨地道:“三国分汉,却又不归于其中任何一国,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着,他深思地道:“如此说来,曹司空不是霍光,却有可能是梁冀了?”
江四九听不懂他的话,急道:“你刚才还说,继承曹司空志业是子修,可我在后世听到的却是曹丕,——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荀彧道:“你想想,照常理推断,卞氏倡户出身,虽已育有三子,又颇受司空宠爱,但若要动摇丁夫人的地位,恐怕不能够。除非……除非卞氏动用手段,害死丁夫人。但曹司空岂是任人愚弄的人?而且,就算丁夫人去了,司空身边夫人、妾室何其多也?也未必就能轮到她。她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这样做。如今看来,只剩下三个可能……”
江四九急道:“什么可能?”
荀彧犹豫再三,道:“一是真是子修早殁了。丁夫人没有生育的能力,一向对子修视如己出,爱护有加。她恐怕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只有这样,卞氏才有出头的日子,曹丕才能取代子修的地位,成为继承基业的人。二是子修没有早死,但丁夫人得罪了曹司空,使得子修跟着受牵连,三是在曹司空去后,子修与曹丕争权失败……”
江四九忙找回自己残存的一点点记忆道:“不,我记得和曹丕争夺继承权的并不是子修,而是曹植。”
荀彧心头再跳:“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何其余的都不记得,却记得曹丕曹植这些事?你莫非是在诓我?”
江四九解释道:“我们那个年代,女人也可以进学堂学习。我在小学时就学过曹植的一首诗,那是曹丕在即位之后,想要害死曹植,却又顾忌舆论,于是找了个借口,让他走七步吟出一首诗,若吟不出,就要杀了他,结果曹植果然七步成诗,曹丕也因此诗深感惭愧,没有动手。——我确实不记得在他们争权之时,还有子修的存在。”
荀彧怀疑地道:“那首诗是怎么写的,你还记得么?”
江四九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荀彧口内把这首诗又重新吟了一遍,道:“单从此诗而言,倒像是真的。但若那时子修已然不在,那曹彰为何不在争雄之列?”
只听江四九讷讷地道:“曹彰……曹彰?”她脸上大有疑惑,明显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
荀彧叹道:“要是你完全记得,我也好早作防范;若你完全不记得,那我也不必疑神疑鬼,你啊,真是——”
江四九急得大声打断他的话:“荀先生,现在是否已经确定,子修他在历史上的确是早、早……”
荀彧点头道:“但你却不知道具体在什么时候。”
江四九道:“难道以荀先生的智慧推算不出?——子修如今到底在哪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荀彧终于说了实话:“如今他应在宛城。”
江四九更急了:“宛城?宛城在哪里?”
荀彧道:“在离此西南三百多里的南阳郡。”
江四九再问:“他在那里做什么?”
荀彧道:“随曹司空南征张绣,临行前他曾说,若此次征伐成功,回许都后,便又要去四处找你。”
江四九心头泛起一阵甜蜜,心道:不枉我一直在找他,他也一直在找我。再想到荀彧怎么肯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了,不由又奇道:“荀先生,你的口气似乎变了不少!”
荀彧微微苦笑道:“你我都是为了子修,只不过观点不同而已,没有必要剑拔弩张,弄得不可收拾。——如今,子修的生死不知何时,我又岂有心情跟你纠缠这些?”
江四九点头:“本来就该如此。不过……”她在心中默念了数遍“张绣”“宛城”,直言道:“荀先生,你说的宛城张绣这四个字,我总觉得在这个地方,曹孟德应该发生了一些很重大的事件,但子修的事到底是否在其中,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荀彧皱眉道:“张绣手下,倒是有一个老谋深算的贾文和,孟德公莫非就要折在他手里?”
江四九茫然道:“贾文和?”
荀彧希望她能想起点什么,期待地道:“就是贾诩。”
江四九再次茫然:“贾诩?我来这里时曾在董太师口中听过他的名字,他很厉害么?”
荀彧奇道:“你连他都不知道?”
江四九惭愧地摇头:“愿闻其详。”
荀彧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先告诉我,孟德公大概殁于何时?”
江四九拼命地回想,最后道:“我不知道他殁在何时,但那时他已是魏王、丞相,曹丕与曹植所争,正是这魏王二字。”
荀彧脸上微微变色,自语道:“怎么,孟德公竟会受封魏王?难道他不知道高祖时曾白马盟誓,异姓不王?连王莽篡位之前,也只敢自封安汉公,他何以竟敢受封魏王?若真如此,那他觊觎天下之心,岂不昭然若揭?”
再想到若果如江四九所说,后世曹丕称帝,那也一定是曹操先给他铺好了道路。
他浑身冷汗涔涔,自忖是否跟错了人。
转念一想,若是曹昂继承了曹操的遗志,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但前提条件是,曹昂不能死。
曹昂是他的挚友,亦是他认定可以追随的人,所以他绝对不能死。
荀彧看着心急如焚的江四九,冲口而出:“江小姐,你且先到我府中去,宛城有何消息,我会派人随时打听,合你知晓未来之力,也许能挽救子修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感觉荀彧的老婆唐小姐蛮惨的╮(╯▽╰)╭
第154章 谋人事
江四九对他的能力倒是深信不疑,也相信他不会拿曹昂的命来开玩笑,当即道:“荀先生,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荀彧微微一笑,转过身,又回头道:“但天色已晚,你我此时已不能在街上经过了。”
江四九点头道:“我明白!”
随即跟上荀彧,走进一团漆黑的室内。
荀彧脚步不停,口中道:“此地乃我的暂歇之所。”说着,不知从哪里燃起了一根蜡烛,回身交到了江四九的手中。
江四九手举蜡烛,眼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适应了由暗而亮,她奇道:“荀先生,你就住在这里?”
荀彧摇头:“只是偶尔来住一两次。”
江四九看见室内的摆设虽简单却清奇,几整席正,几上书累数尺,墙上仍悬着一架古琴,心中暗叹。想起那时在颍川的事,如果他没有欺骗自己,也许自己已和曹昂相守数年,不至于有造成终生遗憾的可能。
也许还有和他还有郭嘉成为好友的可能。
她将蜡烛放在烛台之上,清辉顿时弥散了整个房间。
荀彧却重又托起烛台,放在她的掌心:“此宅只有一间卧房,你进去歇息,我在烛下观书。”
江四九也不推辞:“多谢荀先生。”
她穿过堂屋,进了内室,放下了布帘。
帘外,清光又起,那是荀彧重新又点上了一根蜡烛。
屋外响起了梆子声,已到二更。
时光荏苒。
光阴催促着每一天的日升月落,也催促着每一个人迈向暮年与死亡。想做的事如此之多,可是时光的流逝却不能不让人产生一种来日无多的紧迫感。
尤其在爱侣还不知前途如何的情况下,江四九的心境更无措到难以安顿。
她睡不着。
更不敢睡。
仿佛睡了之后就会有什么难以挽回的败局发生,所以尽管这是寂静得近乎死亡的夜,但她觉得这夜仿佛燃起了可怕的黑火。
她将蜡烛吹灭。
鼻尖飘过一股焦枯的味道。
她抱着已出鞘的钢刀,和衣靠墙而坐——那荀彧让出的软榻,似乎与她格格不入。也许只有坚冷的地面堪与自己的心情和处境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