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一字一句,务求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被她听到:“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做子修的妾室?”
江四九疑虑地道:“这是否是你愿做的让步?”
荀彧面上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笑容,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话,只道:“若你愿意做妾,那也不是问题。”
江四九闻言,本想反唇相讥,但忽而心念一动,大声道:“我明白了!”
荀彧不料她这么说,反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江四九紧盯着他的双眼,半点也不退缩,她笃定地道:“想必你已经劝过子修了。”
荀彧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江四九接着道:“他想必不愿让我做妾,所以你才转而来劝我,是不是?”
荀彧神情一冷,道:“为什么你不猜猜是他要我来劝你的?”
江四九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若只想让一个没后台、没娘家的女人做妾,还用得着去劝她么?”
荀彧双目犹如寒芒一般刺向江四九,他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冷静。
他感到对方比起过去,虽然仍可称单纯爽利,但已不像过去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尤其也许是因为来自未来,她思考的方法与这个时代的女人大不一样,令他有种无法着力的感觉。
而且,在她崭绝美艳的双目注视之下,他觉得自己竟然开始心虚起来了。
过去,他曾为好友的幸福使计将他们拆散,那时曾自觉自己太过偏颇,而如今的做法是否又是另一个错误的开始?
他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冷然道:“看来,我不该屏退此地的守卫,”
江四九道:“你此时才后悔没有多派一点人在这里,好杀掉我么?”
荀彧坦然地道:“不,我只会把你送走,无论怎样,我绝不会杀掉子修所爱的人。”
此时夕阳已落下山去,半痕新月升了起来。
月色之崭新、莹白、纯净,犹如刚从噩梦中新生了一般。
但月的微光,柔和不了刀锋的凛冽,却显得后者有了种切金断玉般的凌厉。
刀光就闪在荀彧的眼中,也闪在江四九的手中。
江四九反握刀柄,朗声道:“你是子修的好友,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也绝不会伤害你。”
荀彧闻言失笑道:“我倒也不认为你会杀了我。但你若想挟持我离开此地,恐怕并无这样的机会。”
江四九哂笑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也要试过才知。”
说着,她往前踏上了一步。
荀彧木立原地,毫无退缩的意思。
江四九走了一步之后也不再前进,问道:“你之所以认为我可以做他的妾,是否认为貂蝉的出身太低,与他不配?”
荀彧道:“我正想告诉你原因——但这原因如果直接说了出来,我恐怕你会更不甘心。但人岂能胜天?人又岂能逆势?纵然你觉得自己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子修却绝不能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江四九收敛了厉色,把刀重新收了回来,转而诚恳地道:“荀先生,你是子修的好友,我到底对子修有什么妨害?”
荀彧再叹了一声,眼中闪出悲悯之色:“好,我告诉你。若子修他不是曹司空的长子,不是诸侯之子的话,那么他要你做妻做妾,乃至如他所言,只娶你一人,也都只是寻常事。”
江四九听出他话中似有不寻常的意思,连忙道:“荀先生,你说什么?”
荀彧眼中的悲悯之色更甚:“我知道你对历史不是很熟悉。但你在未来,难道没有听说过‘曹昂’这个名字么?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会继承曹司空基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重读《三国志》,忽然发现曹操这个时候已经把大将军之位让给了袁绍,赶紧改过来~~
第153章 晓人情
江四九心念陡转,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曹昂是曹操的长子,那么曹丕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她在现代时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曹昂的名字?
如果继承曹操事业的是曹丕,那么曹昂去了哪里?
难道他——
就在这时,忽听荀彧又放缓了语气,进一步劝道:“江小姐,你为何不肯退而求其次?——奉孝自当年你不告而别,又遍寻你不得之后,至今还在颍川等你的消息。”
江四九猛然听到郭嘉的名字,愕然抬头:“荀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先生他……为什么要等我?”
荀彧自嘲地一笑,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道:“只要你肯放弃子修,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你。”
江四九也笑了:“除了子修,我什么也不要。还有,你刚才所说的什么退而求其次,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他就绝不是什么‘次’,就算他一无所成,也一无所有,他在我的心目中永远都会摆在第一位。”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我要告诉你,我对子修,绝不是贪图他的身份地位,而是只要他是子修,那就足够!”
荀彧闻言,右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先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暗暗摇了摇头。
他想起自己反对她和曹昂在一起,不过是希望他能娶一门对自己政途有利的女子,他进而想到自己的妻子唐氏,本就是父亲在世之时因岳父威逼才应下的——那时岳父为中常侍,气势熏天,但他身为宦官,自忖难以长久,因此想结交名士,就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故籍颍川,要和颍川大族结亲,荀家正合他的心意。岳父死时,自己虽才两岁,但婚事既定,断不可改,自己便娶了这宦官之后。
婚姻至此,非为自己增势,实为家族蒙羞。而且自己少时,正因这门婚事多遭讥讽,虽无损自己的清高之操,但荀家人有多少死于士族与宦官之争?自己又被何事牵连,使得少有令名的自己直到二十六岁才被举孝廉出仕?
若不是宦官挑起党锢之祸,自己何以如此、荀家何以如此?
如今他虽得曹司空重用,但每每想起此事,回去面对身为宦官之女、被逼娶回的妻子之时,虽然他深知自己的妻子毫无过错,人又美貌贤淑,但他的内心难免仍有余怨。
所以他岂肯曹昂重蹈他婚姻的覆辙?他又如何能理解郭嘉的心情?他实在是未曾经历过所谓的情爱,不知道这有何值得人前仆后继的地方。
因为不明白情爱,所以他觉得不如把婚姻拿来做一份政治的筹码,毕竟,弥补婚姻的方法,也有许多——
比如政治,比如谋略,比如天下大事,甚至比如纳妾,比如狎妓……
婚姻绝不是男人的全部。
男人却应该是女人的全部。
所以,他对如此桀骜不驯,又油盐不进的江四九,实在是有些心烦。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的心里忽然滑过了这一句,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动用强力的手段了。
江四九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起刚才曹丕的事,深知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连忙道:“荀先生,你刚才说,子修、曹昂他是孟德公的长子?”
她不由上前一步,再恳切地道:“荀先生,如果你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大可不必说这样的慌!”
荀彧见她月色下的两颊急得辣辣烧红,不像是在作伪,虽然他根本猜不到她心中想到了什么,但他的心里却的确因她的反应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让他隐隐地察觉到,她即将要说的话可能与曹家的未来有关,可他和江四九的关系远远达不到能开诚布公的地步,他自觉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道:“我刚才便已说过,若他不是曹司空的长子,我根本不必反对你们的婚事。”
江四九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冷静下来,才道:“那请荀先生告诉我,如果曹昂是孟德公的长子,那曹丕是谁?”
荀彧奇道:“子修对你提过他么?”他转念道:“曹丕的确少有逸才,如今虽年仅九岁,可已经能写些像样的诗了。但你和曹昂相识之时,他不过五岁,并没有显示出今日的神奇。何况曹丕的母亲卞氏出身低贱,子修与他感情并不算深厚,他何以向你提起他?”
江四九正要回答并不是从曹昂那里听说过曹丕,却见荀彧也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大变,几步奔了过来,双手捉住她的肩膀,厉声道:“你如何知道曹丕?”
江四九从未见他如此惶急过,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立刻回道:“我在未来便已听说过曹丕,可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子修的名字!”
荀彧双手更为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肩头了:“你听说的那个曹丕是什么身份?”
江四九已完全感受不到肩上所受的压力,连忙道:“他是皇帝。”
荀彧被她的话惊退了半步,无力地垂下双手,喃喃地道:“皇帝?——他怎么会是皇帝?难道我大汉要亡了?……我的子修也要亡了?”
江四九被针刺了一般,跳起来道:“你胡说!——子修他怎么可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