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揉了揉愈发酸胀的眉心,有些不痛快地打断道:“她是长辈,爱搭理谁便搭理谁,岂是我们能非议的。再说了,谢家乃是她正儿八经的表亲,怎么就是外来人。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不知所谓。再这么下去,倒不如让你母亲把你接回府,省得日后还要说我没教你规矩。”
沈环环脸色顿变,她在宁家住了大半年,每日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沈家虽也是官宦之家,可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在京城里算得上什么。沈家人多,便是她这样嫡出的千金小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却连宁家体面些的大丫环也不如,等到日后成亲,府里头只怕也就是几百两银子打发了。
她素来心高气傲,仗着自己相貌出众,便一心想要攀个高枝。可京城里议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以她的身份,顶天了也不过是许个四五品官员之子,沈环环如何甘心。进了宁府后,她便把心思放在了宁照琛身上,三番两次地示好,宁照琛却避之不及,有心想巴结书宁,却又总被拦着不见,如意算盘一落空,心里头难免不痛快,愈发地对金枝玉叶的二小姐嫉恨不已。
如此被杨氏一提醒,沈环环顿时面如死灰。她想法设法才进了宁府,只盼着借此助力青云直上,却忘了自己的出身对宁府二小姐出言埋怨,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她在这府里头一天也别想待了。
“表姐救我——”沈环环眼泪汪汪地一把拉住杨氏的胳膊,哭着求道:“是环环不懂规矩说错了话,日后定不再犯。求表姐千万莫要把我送回去。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形,母亲的心思都在兄长和弟弟身上,父亲又……我若是回去了,只怕没几日就要被随便嫁出去,这一辈子就毁了……”
杨氏对沈环环也说不上多么喜欢,只是有些同情她在家里的遭遇,平日里便诸多容忍,而今见她实在不像话了,这才出言提醒。既见她有了悔意,杨氏便不再敲打,叮嘱了几句后,便把她打发走了。
出得院门,沈环环这才褪去了惶恐的神色,银牙紧咬,忿忿地哼了一声,喃喃道:“总有一天……”
这厢书宁正欲折返回去与宁老太太细说,还未进门就见周子澹搭着平安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瞧见她,他的眉目齐齐舒展开来,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笑成了月牙,朗声道:“小姑姑不必再过去了,老祖宗乏了,刚刚睡下。”
书宁挑眉看他,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欲言又止。
周子澹继续笑,“小姑姑放心,侄儿早和老祖宗说过了。”
书宁好奇地看他,想了想,忍不住问:“你怎么说服老祖宗的?”方才老太太的样子实在激动,便是换了她,想要说服老太太只怕也不容易,没想到周子澹竟能这么快把老太太劝服,可想见他这张嘴巴也着实能说。
周子澹不由分说地上前扶住她,“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凌仙阁再细说。”
兴许是跟书宁坦白了的缘故,周子澹这会儿精神显得格外好,一路过去不住地说着玩笑话儿,语气温和,眉目带笑,更衬得那一张脸俊美逼人,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所幸书宁见惯了美人,这才不至于被他所惑。
回了凌仙阁,书宁照理屏退了下人,两人一人捧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周子澹细细地向她道来,“姑姑也知道老祖宗不待见周子彤的缘故,既然我都不介意,她又能说什么。”
见书宁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他又继续补充道:“我跟老祖宗说,那周子彤阴险狡诈如毒蛇,且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落了他的面子,他定要想法设法地报复回来。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府里头到底还有年轻不懂事的晚辈,难免会犯错,若是被周子彤抓住了趁机大做文章,岂不是害了他们。”
书宁闻言暗暗点头,宁老太太是她见过的最大气最明事理的人,进退有度,宠辱不惊,若想要说服她,也唯有从小辈这边着手。别看周子澹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其实他聪明着呢,要不然,单凭一个秦王世子的身份,岂能收服那些旧部?
“所幸老祖宗最明事理。”其实书宁心里头清楚得很,宁老太太此番做派未免没有向周子澹表明态度的意思,就连他们两个晚辈都晓得要息事宁人,老太太又怎会想不到这些。
周子澹剑眉一挑,微微抬眼,深邃的眼睛里有若有所思的神色,“倒是小姑姑您今儿有些反常,”他唇畔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仿佛带着揶揄之意,“我本以为您脾气火爆,今儿在桃溪川好不容易压了下来,没想到回了府依旧沉得住气。”
书宁渐渐体会出他的意思来,笑得云淡风轻,“你直说我另有所图就是。”说罢,又端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大口,毫不掩饰地承认道:“没错儿,我就是另有所图。”
周子澹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皱着眉头不情愿地问:“小姑姑莫不是看上他了?他长得可不如摄政王英俊!”
书宁正喝着茶,闻言一口水险些全喷在了周子澹的脸上。
周子澹见她如此反应,眉开眼笑地放下心来,嘻嘻笑道:“不过侄儿觉得,摄政王也不大适合。到底年岁大了许多,且又是那样冷淡的性子,只怕不晓得心疼人。小姑姑你脾气又不大好,若真嫁了她,怕不是整天要喊打喊杀,吵得你死我活。”
“你给我滚出去——”书宁没好气地骂道,作势就要起身赶人。周子澹见状不妙,赶紧跳起身,一边大笑,一边一瘸一拐地蹦了出去。
待他走远,书宁又觉得腿疼,自唤了小桃去厨房打热水来给她泡脚。
书宁本以为郑家会借由此事寻宁府的不是,没想到等了好些天也不见有动静,她心里头反倒愈发地凝重起来。
郑国师是什么人,她可清楚得很,这四年里头她束在宫里头没少见仁和太后被他逼得进退两难,若不然,也不会费尽了心思求着周子翎回京主持大局。她如此重创郑家少爷,郑国师居然都能隐忍不发,只怕是有所图谋。
一念至此,书宁愈发地觉得应当提醒宁老太太和仁贞太后,于是寻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又一次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又一次无题了,我发现最近脑子真是不好使啊,码字的时候老是要想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想要的那个词,貌似变笨了~~~~(>_<)~~~~
☆、第十九回
十九
仁贞太后依旧是往日那副淡定温和的样子,见了书宁,未语先笑,招呼着她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眉眼弯弯地问:“你身子可大好了?”
“早好了。”书宁对这个温柔又美貌的姐姐十分喜爱,说话时的态度也犹如在宁老太太面前那般柔顺乖巧,盈盈浅笑间,竟颇有几分温婉端庄的千金小姐架势。仁贞太后见状,愈发地安慰。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话,书宁便低着脑袋作老实状地把那日在桃溪川发生的事说与她听,虽说言语间已经竭力修饰,可依旧把仁贞太后吓得一脸煞白,点了她的额头小声责备道:“今儿见着你乖巧听话,我还以为你变老实了,竟比以前还会闯祸。亏得你及时赶回来,要不,琛哥儿岂不是要吃大亏。我听说郑国师府里的那个孙少爷很是不堪——”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立刻又恢复常态,柔声叮嘱道:“你一个女儿家,莫要总惦记着往外跑。琛哥儿也是,年岁不小了,总该收收心,若是不爱读书,赶明儿让大哥给他寻个好差事,不然,日后连议亲都难。”说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京城里适龄的千金小姐们来,书宁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笑,托着腮仔细听,准备回去后再取笑周子澹。
待仁贞太后说得痛快了,书宁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那郑家少爷吃了这么大的亏,只怕郑国师也恼了,不知会不会私底下有什么动作。若是他把气撒在两个哥哥身上,我和琛哥儿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你管这些做什么?”仁贞太后却是毫不在意地摇头,讥笑道:“郑国师而今忙得很,哪有精神管这些小事。郑家那个少爷被家里人宠坏了,是该受些教训。”说罢想一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叮嘱书宁道:“最近你和琛哥儿都不要出门了,虽说郑国师不管府里的事,可那郑夫人王氏却是个不讲理的泼妇,包不管会对你们下黑手。”
书宁“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悄悄糊弄过去。
说话的时候长华姑姑进来禀报说小皇帝到了,话才落音,周熙甯就兴冲冲地跑进了屋,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书宁,闪着激动又热切地光芒,“小……小姨,”他亲热地上前拉住书宁的手,正欲说话,猛地想到还未给仁贞太后请安,赶紧又端正仪态,绷着小脸一丝不苟地朝仁贞太后行了个大礼。
书宁忍俊不禁,偷瞥了仁贞太后一眼,见她面上佯作怒色,赶紧出声打断道:“许久不见甯——陛下了,最近可曾好好读书?”说话时,又悄悄朝周熙甯使了个眼色。
周熙甯会意,仪态愈发地端正,正色回道:“今天将将学到《春秋左氏传》之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