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彤果然愈发地和蔼可亲起来,先前的阴霾早已不知所踪,若不是书宁还端着架子拉开距离,怕不是早就要凑上前来殷勤攀附。二人说了一阵话,书宁愈发地感觉到此人的厉害之处,如此能屈能伸,绝非常人可比。
书宁念着那枚古玉如意,想着日后还要找他追踪自己的身份,所以便是心中再嫌恶,面上却还作客套之色,寒暄了一阵后,周子彤见她的目光总往马车里瞟,心下明了,遂一脸关切地问:“孙少爷可是吓着了?”
书宁挥挥手,“我这侄儿面皮薄不爱见人,前些日子又受了伤,只能躺在车里动不得分毫,今儿被郑家那小子拦在里头,怕是吓得不轻。我得上去看看,仔细安慰,所以今儿便不与王爷多聊了。”
心里头却是想着琛哥儿生得那般美貌,可千万莫要让外头这些坏东西给觊觎了,她可是听说京城里头有些不要脸的家伙最爱美貌少年,谁晓得这周子彤是不是其中之一呢。
“那是自然,孙少爷的伤要紧。”周子彤很是乖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路来。
书宁才抬脚,地上原本吓得晕死过去的郑家少爷忽地跳起身朝她扑过来,嘴里还厉声骂道:“你这小娼——”
话未落音,当胸就被书宁狠狠地踢了一脚,整个人被踢得飞了起来,活生生地跌在两丈之外,再也不省人事。
书宁瞥了他一眼,甩了甩腿,一脸不屑地笑道:“劳烦王爷回头跟这小子说,上回跟今儿踹他的都是本小姐,他若有胆子,就来府上找我单挑。胆敢再欺负我家侄儿,下回这一箭就不是射在头发上了。”
周子彤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没说话,随即转过身,挥挥手招呼着侍卫们把郑家少爷抬上马,尔后又朝书宁道别。只一眨眼的工夫,一群人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他们全都消失在小路的尽头,谢家姐妹这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书宁利索地跳上马车,掀开帘子,刚要开口自吹自擂方才多么威风,却瞧见宁照琛捂着胸口一脸煞白地靠在车壁上,两只眼睛死气沉沉,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遇到了什么惊恐可怖的事。
书宁心里一突,顿时紧张起来,飞快地靠近了,一把抓住宁照琛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琛哥儿?可是哪里又疼了?”见他两眼发愣地没说话,她又赶紧高声唤“平安,平安——”
平安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哆哆嗦嗦地过来搀扶住宁照琛的胳膊,低着头小声道:“少……少爷只是……”
“我没事。”宁照琛忽地出声,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拽着书宁的手微微用力,尔后又缓缓吐气,过了好一阵,他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目中不复先前那般死气沉沉,而是有了些亮色,“姑姑,我很好。”他仿佛为了确定这一点,又加重语气说了一次,“很好。”
可书宁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上回在东来楼她打了郑家纨绔时,宁照琛还能当机立断地领着她翻墙逃走,可见这孩子绝非胆小怯弱之人。他到底是宁家少爷,郑家小子便是再怎么逞强好斗也绝不敢把他往死里整,这孩子今儿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事情演变成这样,大家自然没有再骑马打猎的心思,收拾好东西飞快地折返回城。
回来的路上宁照琛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甚至还笑着跟书宁撒娇不肯跟着回城,“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姑姑怕不是刚刚才上马溜了一圈儿,连只兔子都没猎到,如何甘心?”
书宁瞥了他一眼,不说话。马车里的氛围忽然有些凝重,宁照琛敏感地察觉到了,呲了呲牙,傻兮兮地笑。
谢敏看看书宁,又看宁照琛,干巴巴地出来打圆场,“正所谓兴之所致,被那些人一打扰,什么兴致都没了,倒不如早些回去歇着,等下回再出来吧。再说了,琛表哥而今手脚不爽利,一个人窝在马车里,我们在外头玩得也不痛快,倒不如等你身体好了,下回一道儿出来打猎。”
宁照琛还欲再说,书宁手一伸把他给摁了下去,凶巴巴地道:“老实躺着,别说话。”她眼睛里有复杂又古怪的情绪,目光闪烁,一会儿死死地盯着宁照琛的俊脸一眨也不眨,一会儿又挪开,眼神放虚,咬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敏早就知道她这小姑姑脾气不大好,今儿瞧见她一箭险些要了郑家少爷的命后便愈发地确定了这一点,见她面色不对劲,生怕受了池鱼之殃,悄悄拉着谢欣往马车里头挪了挪,躲到宁照琛的后头去。
宁照琛微微低头,浓密的睫毛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一路气氛诡异地回了府,谢敏赶紧拉着妹妹告辞回了自家院子。书宁斜着眼睛看了宁照琛一会儿,朝平安勾了勾手指头,道:“把你们少爷抬到凌仙阁去,我有话问他。”
平安不安地朝宁照琛看了两眼,见他嘴巴紧闭,表情凝重,却并非出声阻拦,犹豫了一会儿,想说什么,抬头瞧见书宁步步紧逼的眼神,立刻就怂了,低着脑袋飞快地去叫人。
进了屋,书宁挥挥手便把屋里伺候的下人全都屏退了,平安磨磨蹭蹭地不想走,被书宁冷冷地瞥了一眼,立刻脚下生风的逃了。宁照琛苦笑,摇头道:“姑姑您可真是霸气,平安被侄儿给惯坏了,平日里可没这么乖巧。”
书宁挑眉道:“是么?我看他今儿护你倒是护得紧。若不是他拼命拦着,你可不就得被人认出来。”
宁照琛闻言顿时一滞,抬眼定定地看着书宁,深邃的眼睛里有说不清楚的复杂神色。但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脸上还有种总算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最后低头笑笑,很小声地道:“你这般聪敏,我早就知道瞒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总写不好,~~~~(>_<)~~~~ ,改了好多次,还是觉得不大好。明天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有点儿灵感。本来今天想把周美人叫出来的,结果俺今天实在没状态,估计是晚上没吃饭的缘故……
☆、第十七回
十七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午后的太阳带着火,四处都是黏黏腻腻的热意,让人无处藏身。凌仙阁四周遍植林木,院子西侧又有一汪清湖,倒比别处清凉许多。屋里开着窗,时不时有风透过竹林吹过来,卷起窗边的帘子,发出“咯咯——”的声响。
宁照琛低着头给书宁倒了杯清茶,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低眉垂眼,仿佛在思量着如何开口。书宁也不急,小口小口地饮着茶,眉头微挑,道:“琛哥儿这茶泡得不错,香高味远,倒比小桃的手艺还好些。”
宁照琛笑了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说话时便不复先前那般艰难,“小姑姑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明明已经决定说开了,他偏偏还是不改先前那副后生晚辈撒娇卖乖的做派,嬉皮笑脸地继续装他的宁家孙少爷。
书宁也觉得如此甚好,若他果真从此以后摆出一副端正肃穆的样子来,书宁定是头一个受不了。
“你受伤的那会儿,”书宁提醒道:“光瞧见我那两个兄长往你院子里跑,大嫂和绢丫头都老神在在地在自己屋里坐着。”只不过那会儿她只当宁照琛是外室所出,没往其他方面想。直到后来发现他烧了那本春宫图,书宁才猛地意识到,宁照琛的身上有不少秘密。
宁照琛无奈苦笑,“宁家孙少爷早在益州的时候就重病去世了,正巧我……我家里头出了事,我和几个侍卫一路逃到益州,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宁大老爷。宁大老爷与我父亲乃莫逆之交,幼时曾见过我两回,虽过了许多年,竟一眼认出我来。之后,我便留在益州宁家老宅养伤,因益州毗邻西疆,宁大老爷生怕我被人找到,便让我顶替了宁照琛的身份进京。”
真正的宁家孙少爷七岁时便离了京,一去便是好些年,便是相貌大变也不稀奇。但这些事终究瞒不过宁照琛的生母涂氏,对于这个顶替了自己儿子身份的少年人,涂氏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任何好感。至于宁绢,想来也是从涂氏的态度中看出了些许端倪,所以才刻意疏远着。至于宁老太太,书宁不觉得这府里头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她。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他虽未言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书宁心里头却猜得八九不离十。除了秦王世子周子澹还能是谁?这样的身世和处境,可容不得他步步退让,否则,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连宁家也要遭受池鱼之殃。
周子澹沉声道:“宁大老爷只盼着我能忘了那些旧事重新过日子,可就算我不去肖想旁的,杀父之仇如何能忘。那人逆行倒施,早引得秦地官员与百姓不满,加上那位子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这几年来,打着各种旗号勤王的队伍不知有多少——”他说到此处时顿了顿,微微抬眼朝书宁看过来。
书宁心里霎时明亮,“有人来找过你?”
“是我父王生前的亲信柳将军,早些年被周子彤设计弄走,他而今掌着西北朗州大营,周子彤好几回想动他,皆未能如愿。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我在京城的消息,便亲自来寻。因我住在府里头不便通信,他便在春莺楼旁买了个书画铺子做掩护,每个月都有信来。上回烧掉的春宫图里,就藏着他的信。”周子澹想来也晓得瞒不过书宁,索性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交待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