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啊跑,被人杀人灭口的恐惧感让我奔跑的速度明显比平时快了三倍,但那家伙居然始终跟在我后面。我心里骂着,这么黑都跑得那么快,看来也是当贼的料。
我的速度不在他之下,但我的体力明显不如他,眼见速度慢下来,前面却忽然一片空旷。我正疑惑着怎么突然树全没了,脚下却一空,我尖叫一声,声音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裂痕,稍纵即逝。接着,失重的感觉扑面而来,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四肢无力地在空中摆舞,身体快速下坠而去!
我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深渊,而且,很显然的是,我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我跳过蹦极,也从十层楼高的博物馆屋顶往下跳过,但加起来的感觉,也抵不过你掉进一个深渊时的那份恐惧。其实,真正的恐惧是,你根本感觉不到它,心里有的,只是绝望,再加绝望。
一阵类似于时空穿梭般震荡和晕眩的感觉之后,也不知过了多少世纪,我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七八对眼珠子盯着我。这里是地狱吗?
“她醒了。”一对眼珠子骨碌碌转起来,另一对眼珠子凑上前来,瞬间放大,让我更清晰地看到了两粒硕大的眼屎。
我也转了两下眼珠子,看清了眼前的一堆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来,我不在地狱,我掉进的是乞丐的老窝。
我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脚,居然一切正常,只是腹部隐隐作痛,低头看去,却已被人用白布包扎好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乞丐们又围了上来。
一个年约70的乞丐,长须垂眉,老态龙钟,似是他们的长老。长老道:“姑娘,是天降神迹吗?”
“啥?”
“姑娘若不是神迹,为何从崖上掉下,先被一棵树钩住,后又被一棵树钩住,最后又被一堆干草托住,除了肚子划了几道伤口,几乎没有性命之忧?”
“呃。”我喉头干。
“长老,我看她不是神迹,只是走了狗屎运而已。”又一个声音。
我愤愤地朝那人盯去,长老却又问:“姑娘为何事跳下崖?”
我怔了下,道:“路过而已。”
众人一阵欷歔,我却还是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各位救我。”
……
我在乞丐处养了几天伤,考察了大汉朝的丐帮文化。乞丐们虽为社会底层人士,但消息灵通以及思想的深度,丝毫不亚于朝中大臣。
他们对汉武帝的评价还不错,强调做乞丐只是他们个人爱好而已。他们还对世界的格局表示乐观,特别佩服霍去病与卫青将军横扫匈奴的事迹,知道我相识他们二位之后,更是对我表示了无比的羡慕。
我顺便问起了长生图的事,这些消息灵通人士,说起来有头有尾,有的说这长生图从汉高祖时就流传下来,不仅有长生之术,更有亿万财宝,拥有者富可敌国;有的说其实高祖皇帝还活着,只是一直在深山修炼而已……我佩服古代人的想象力,但也想连李敢这样的主流人群也在找这图,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有一位小乞丐神秘兮兮将我拉到一边,递上了一张皱巴巴的图纸,说这便是长生图,我看了便知是假冒伪劣,把长江黄河的位置画了个颠倒,欺侮我没学过初中地理吗?长老喝斥他走开,说:“姑娘也想长生不老?”
我顿了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谁不想长生不老?”
长老深陷的眼窝里,忽然闪烁起奇异的精光。“长生有什么好?”
“呃……”我语顿。
“从平民到帝王,都想永生,却不知,有了永恒的生命,见物转星移,事物在你眼前消亡,这份孤独感,比任何死亡都要可怕。长生不死的那刻起,你却已经和死无异了。长生者,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你想成为最孤独的人?”
他的话参透禅机,我不由得一惊,仔细地打量眼前的长老。只见他满身污垢,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气场,仿佛有种力量,攒住你的目光不能离开。我颤抖着嘴唇,喃喃道:“长老,你是哲学家吗?”
长老哈哈大笑,只道:“我,只是个要饭的而已。”
我心放不下,想再探究他一番,他却已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深沉并且有内涵的背影。
第十三章 大闹天宫
即便在这种充满时事与哲学讨论气息的氛围中,我的心始终没有放下对大色狼安危的担忧,一直想着玉奴那句话:“只等新婚那日,再下手不迟。”他的婚期马上就到了,他会死吗?
其实我可以不管他的死活,我为什么要管他的死活?说到底,他与我丝毫没有关系,更别说历史上说他24岁才死,这回他一定死不了。
我安慰说服着自己,却夜夜失眠,每次从梦里惊醒,却是一身冷汗。我了无睡意,走到月色之下,看着远处漆黑一片,一种恐惧慢慢在血液里扩张。
他还是会死,谁知史书上一定正确?他若是真死了,我算不算见死不救?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一记深沉的声音响起,我转身看去,却见是长老,正站在我背后长吁短叹。
我其实很想问这句话的出处,甚至怀疑这位长老是不是从琼瑶时代穿越过来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淡淡回道:“长老何出此言?”
“姑娘的眼里写满了忧伤与怀念,辗转难眠,受伤这般,心却已经飞奔在远方的某人身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我其实没什么兴趣和一个年过70的老头讨论感情问题,但见他一副八卦的模样,想来还是配合他下,于是叹息道:“什么是情?”
长老转身坐下,风扬起他枯草般的须发。他沉默了一番,徐徐道:“情,是你生命中的劫,躲也躲不过,藏也藏不起。乐在其中,却又深受其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情里,你迷失了心智,沦陷了所有,早忘记了自己。”
我想这位乞丐长老如果在现代,应该去做相亲节目中的情感顾问,绝对游刃有余。他还是位苏格拉底式的人物,不知怎么的,流落成乞丐,真是埋没人才。我呛了声,轻轻道:“长老,其实我也没你说得那么痴情,我没有深深爱上谁,我只是心里有些事一时放不下,想不好要不要去帮他而已。”
“想了,便去做,做了,就不要想。”他淡淡笑着,说了句极有水平却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说的话。
我握着长老的手,用真诚万分的语气道:“长老,请您帮我,我要回将军府。”
他笑着,也同样用真诚万分的语气说道:“姑娘,我一定帮你,明日兄弟们一齐送你回将军府。”
我激动不已,热泪盈眶:“谢谢长老。您真是个好人。”
他也连连点头,激动不已地道:“不用谢,还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老请讲。”
他顿了下,清了清嗓子:
“姑娘在此住了三日,共食了六顿白饭,用了五服药剤,连加兄弟们的辛苦费,共一十二铢,姑娘回去以后,可以付清吗?”
“这么贵,长老,你们没有明码标价,属于非法收费。”
“姑娘,这个价格已经很实惠了。”
“有商量不?”
“不行。”
“商量一下吗?”
“呃。”
……
从崖上掉到崖下,用不了一分钟,但从崖下走到崖上,却花了我一天的时间。特别我又是在受了不算轻伤的前提下。也不知我哪来的力气,刷刷刷居然走得比任何人都要精神。乞丐们跟得气喘吁吁,直嚷“姑娘你慢点”。
天色已黑,终于找回了将军府,府门前满眼的红,喜乐声隐隐在耳。
我长吁一口气,总算还赶得上。
人们陆续从府门出来,此刻应是婚宴已经结束。奇怪的是,我愣在那儿,竟迈不开一步。
长老从身后走上来,意味深长道:“姑娘,你的心上人成婚了?”
我对长老画龙点睛式的八卦精神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也无言以对。掉下深渊,九死一生,身受重伤,我却义无反顾地回来。“我回来干什么?”傻傻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只等新婚那日,再下手不迟。”玉奴的话再次响起,我二话没说,拔腿朝府门冲了进去。
……
人们惊异的面庞与连绵不断的红色,在我两边迅速倒退,幻化成诡异的图案。我只觉脚下生风,穿梭于长长的游廊之间,终于问到了新房的地点,对着那灯火通明的红色房间,蒙着头冲进。
随着门被推开的重重的咣当声,我来了个急刹车,突地收住步子,来不及拂去的一头乱发,倒挂在额头与脸颊上,几缕挡住我的睫毛,几缕钻进我的鼻孔。我重重甩了下头,指着新床上的两个新人,大声喝道:“等下。”
房间里的人都傻了,新床上的两个人也傻了。身着喜袍的霍去病,与头戴喜帕的新娘子,正交叉着双手准备喝合欢酒,因为我这一声喝,僵立在那儿,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头却双双朝我看来。
喜婆走上前,又惊又怒地指着我骂道:“哪来的疯女人,快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