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听完握着书的手一紧,眼神也暗沉下来,没想到重活一遭竟到了这个全府里最富贵的人的躯壳里,说来也是老天爷心善了一回,可是她在这里,那原来的身体里又住着谁?莫不是……这具躯壳的主人?
五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听守在外面的婆子进来说,“大娘子身边的青薇姑娘来了。”
府里锦青知初四个等级丫头,锦字开头的都是大丫鬟,平日里日常的事物都是大丫鬟打理,如今却是青字开头的二等丫鬟过来,五娘心里思量,却是想起了大太太临走前留了锦铭下来,便也明白了青薇所来何意。
五娘让婆子请了青薇进来,又让锦绣倒了杯热茶递给青薇,待青薇身上暖和了些,才开口问话,“不知大姐有什么要我帮忙?”
青薇看着五娘和善的笑脸,紧张的心也松懈了下来,行礼回话,“回五娘子,是大娘子身子不舒服,又记挂着大太太命大娘子抄的孝经,又知晓五娘子的字写的最好,大太太一向喜欢,便让奴婢过来,请五娘子帮忙抄写一份。”
五娘闻言脸色不变,笑着应了下来,“大姐不舒服就该多歇歇,这种事妹妹自是要帮忙。”说着让锦绣接下了孝经和黄描金的佛纸。
原以为事情说完就要辞了出去,却不想青薇竟站着不动,五娘不禁诧异道,“还有何事?”
青薇脸现为难,好半天才说出来,“大娘子想给大太太做件花边儒袄,只是不知绣什么花样好,便想着让奴婢来问问,若是五娘子方便,就请五娘子将这花样绣了,其他的大娘子再做。”
青薇一说完整个屋子就静了,锦绣和婆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青薇,半晌才说出话来,“大娘子要敬孝心理应自己动手才是,怎么却要我家姑娘帮忙,谁不知这绣花样是最熬心思的,我家姑娘身体才好了一点,若是又累坏了可要怎么办?大娘子怎么就一点也不心疼自个儿亲妹妹!”
锦绣这话就说得重了,青薇脸色不禁难看起来,只是本就是自家姑娘的不是,青薇也不好反驳,只得一脸难堪的站在原地。
五娘喝了一盏茶,才缓缓开口,“既然大姐姐开口,妹妹也不好不应,还请青薇姑娘代为转答一声,这花样我自会绣好,只是什么日子能绣好却没个准数,毕竟我的身子大姐姐是知道的。”
见好就收,青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原本以为过来会挨一顿训斥,竟没想到府里最受宠的五娘子会这样好说话,一思及大娘子动不动就打骂下人的脾气,便有些羡慕五娘子屋里的丫头来。
锦绣送了青薇出去,回到屋里却是压不住脾气,“五娘子怎能这样好说话,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娘子的性子,得寸进尺,您这次让了,还不知她下次会想什么法子来为难您,她可好,尽了孝心,却所有事情都让您来做,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这就去禀了大太太,您也是府里的嫡出主子,哪能让她这样作践。”说着就拿了披风出去。
五娘脸一沉,重重将杯子搁在小几上,“站住!”
锦绣不敢不听,虽是停了脚步,却是呕着性子不肯转身。
五娘看了气道,“我是怎么跟你们说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母亲还病着,你过去为了这么点小事吵闹,纵然大姐被训斥了,可我也背了个不孝的名声。”
锦绣眼睛一红,委屈的道,“大娘子就是吃准了姑娘的脾气,才敢这样欺负姑娘。”
五娘笑笑,“都是自家姐妹,帮点小忙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说着便起了身,去了隔壁书房。
大太太这边午睡起身,刚净了面,姚妈妈便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俯身在大太太耳边说话。
话未说完大太太就变了面色,重重将角梳拍在妆台上,怒道,“这个大娘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五儿身体才好了一点,就去给我找麻烦,看我怎么收拾她。”说着一瞪旁边面色发白的丫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梳妆?”
姚妈妈赶了那丫头下去,亲自给大太太上妆,口里劝道,“太太还是不要发作大娘子,大娘子本就嫉妒太太偏爱五娘子,若是再被太太训斥一番,还指不定怎么为难五娘子呢!”
大太太一听就竖起了柳眉,“她敢!”
姚妈妈接着说,“自个儿女儿的脾气您还不了解?大娘子就是个掘的,这么多年了您见她哪回认过错低过头,左右是大太太亲生的,再怎么样也母女连心,大太太总不能不要她了不成?”
一说到这个大太太便泄了气,“说到底不还是我给惯的,要是五娘能早生个几年就好了,这样乖巧懂事,这府里能帮我的也就是她了。”
姚妈妈听了不禁一笑,“若是早生个几年,可未必就有现在这么讨太太喜欢。”
是啊,五娘子生的那年老爷立了战功,二老爷又冤案平反,圣上弥补,曲家这才一举承了侯爵,自此迈进京城勋贵里,也因为这个大太太忙的一时疏忽了,这才害得五娘子早产,生下五娘子时就皱巴巴的一小点,险些没成活,还是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小屁股上才微弱的啼哭了一声,因为先天不足,小时候一年里有□个月都躺在床上,也正因为这些,大爷二爷老夫人大太太这才偏爱五娘子多些,也因为这个,老夫人弃族谱不用,亲自取了个福音这个名字上了族谱,曲族上下几百口人,也只有五娘子得了这个恩惠,一说到五娘子,整个大房都跟着沾光。
也许是因为从小静养的关系,养就了五娘子温和的性子,见谁都一张和气脸,就连丫头婆子也是和和气气说话,这么些年从未跟谁红过脸,更是不曾给大太太添过半分麻烦,大太太怜惜五娘子乖巧,更是将五娘子放在心尖上疼,即便这样,五娘子都不曾侍宠而骄,但凡大娘子找麻烦,都是能让一步就让一步,大太太更心疼五娘子的贴心,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到五娘子屋里去,对五娘子也卸下心防,要说这府里最让大太太信任的,就只有五娘子一人,就连大老爷都要边边站。
姚妈妈思及这些,更是说五娘子的好,“五娘子屋里的锦绣要来太太屋子里告状,五娘子都给拦下了,还说太太正病着,这会儿子给太太添堵岂非不孝?又说是自家姐妹,帮点小忙也是应该。”
听到这些,大太太不禁舒展了眉眼,“这五儿就是心善,也难怪连老爷都喜欢她,贴心懂事又知礼,也幸亏投到我这里,若是成了庶出,可真就可惜了。”
姚妈妈闻言笑起来,“那还不是大太太的命好?才有了五娘子的金贵。”
大太太看看妆镜里的自己,肤白貌美,虽是已三十出头的年纪,但仍是眉目动人,但凡大老爷回来,都要在自己屋子里歇上好几天,这样的相貌,就理应有这样的富贵命。
第三章
五娘在书房里抄写孝经,锦绣进来将灯点上,探头看了看抄好的那几张,不禁艳羡,“姑娘的字越来越好了,圆润却又浑然天成,等大老爷回来肯定又要夸奖姑娘。”
五娘闻言不禁笑道,“你懂什么叫浑然天成,还说得似模似样,给母亲做的那双千层底的绣鞋可做好了么?”
锦绣搀着五娘从书房出来,“做好了,就等着姑娘绣花样了。”。
五娘眼一抬,“那还不拿过来?”
锦绣连声应着却就是不动,“姑娘抄写了一上午的孝经,就歇歇吧,也耽误不了多会儿的功夫。”
五娘叹口气,“眼见着天就冷了,母亲又是个怕冷的,一受了凉就浑身酸疼,府里偏又事多,我身子不好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为母亲做这些了。”
锦绣见五娘又皱起了眉,不敢再违逆,忙拿了针线框子过来,五娘收了心思,凝神做了会活计,眼见外面雨越下越大,不禁又担忧起来,“雨下的这样大,也不知母亲会不会犯了腿疾。”说着吩咐锦绣,“你着人去看一眼,看母亲屋子里有没有生了火盆子,若是母亲不舒服,定要回来禀报。”
锦绣忙下去吩咐,回来的时候又拿了个手炉,夺了五娘手里的绣活放在一旁,将手炉塞进五娘手里,才说话,“姑娘回屋里歇歇,不要再费心思了,大太太那里奴婢盯着,有什么不妥就跟姑娘说。”
五娘借着锦绣的力道站起身,却是走到门口掀起了竹叶青的湘妃帘子,看着珠串似的雨滴子落下来,感慨道,“这景儿可真好看,听这声音,也跟曲子似的。”
以前就爱坐在窗边听雨声,看雨后百花绽放的绚烂,就连做人都是这样心思简单,只懂得讨乖卖巧,尽力做到与世无争,不与人为难,不给人添麻烦,可到老,却是眼睛熬的连这都看不见了,这重活一遭,虽是有了前世做梦都想有的东西,却是再也没有了那份心境。
五娘叹口气,也是自己蠢笨,不过一个庶出,如何能得大太太的半分怜惜。
锦绣听五娘叹气,只当是挂心大太太,便劝道,“太太屋里有姚妈妈在,又有好几个使唤得力的大丫头,姑娘就不要操心了,姑娘还是多顾顾自个儿的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些,可莫要这样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