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越此刻已镇静下来,抚着额头淡淡道:“你先下去。”
“可是大人……”
“听不懂吗?”此刻已然透着掌兵的威严。
传令兵无法,只得默默退下。
片刻,厅堂之中凭空出现另外一人。
“龙鳞”
“属下在。”
“离陆封和皇上的半年之约还剩下多久?”
“二十日,是否和上次一样,杀了传令兵。”
“不。”容越咻地拿开额上的手掌,眼里一片清明,道:“过了这二十日,我只要保住他的残余兵力便是大功一件,何乐不为?传令下去,国都援兵将至,整兵两日,我亲自领军出征。”
接下来的两日,沈陌无论多早赶到容越房间,都会扑空,她甚至有些怀疑他根本就是在营帐里过的夜。倒是姜素衣来过几次,没见到容越便速回,与沈陌也没有了幼时的亲昵,不知是何原因,沈陌亦不在意。
就在沈陌认为容越会这样一声不吭便出征时,第三日天还没亮,他便冲冲闯进自己房间,和五年前一样,扔下一个包袱和一句话便走了。
那句话是:“限你一个时辰!”
时限凭白比幼时多了半个时辰,沈陌奇怪地抖开包袱,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身士兵常服散落在自己面前,他竟是要让她随军出征!
第二十二章 血水凉
国都天郡派来的援兵已到,一个个整装肃容,每行每列站得煞是整齐,军队昂扬的气势不愧是传说中训练有素的天兵,此刻就等着首将一声令下,立即往前线支援。
沈陌是以亲兵的身份出现的,跟在容越身边走向最前列,然而却意外地引起了些许骚动,来自于送行的城民。
容越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焦点——自己身侧的沈陌,长发虽已全盘藏入帽子中,但嫩白娇艳的脸在一群出征的大男人中确是有些扎眼。随意抬手,一个大掌便放在她头上,用力一压,宽大的帽檐顿时遮住了大半素白的脸庞。容越摇头,扮相终是不如幼时讨巧。
这边沈陌的帽子本就不适合,一时被他拉得太小,竟是连路都看不清了,在好几次若有似无地撞到容越的后背时,终是自己拉回帽子,重又露出雪亮的眼睛。
“啧……”容越突然停了下来。
还好沈陌此刻没遮住眼睛,也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步子,不至于撞上,幽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
“去马匹左侧待命。”
沈陌看了看左右,没人动,那便是对她说的了,忙听话走了过去。
围观的城民全部被挡在右侧,沈陌站在马匹左侧,被马挡住了大半个身子,见周围无人,顿时将方才阵前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许。
远远见容越走了过来,她忙低头站直,待再次抬头,容越离她已不足半米,眼里正带着一丝不满地对她扬起一个巴掌。
来不及想自己又是哪里惹怒了他,沈陌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睛撇过脸去。
良久,等来的不是脸上热辣,如果没有扑面而来的泥土味的话,足够算得上是“温柔”的触碰。
“你这张脸会惹事。”容越也不知从哪里蹭来的满手泥土,正往她脸上涂抹。
“少爷。”
“……”容越不理她,继续抹。
“少爷。”
“以后不能叫少爷。”容越继续抹。
“少……大人。”沈陌改口。
“什么事?”继续抹。
终于得到允许,沈陌忙道:“是不是抹太多……阿嚏!”终是被泥土呛到了,沈陌捂着半边脸无奈地看他,“抹太多了……”
确实是有些多了,本来一张水灵灵的脸,现在只剩下两只亮骨碌的眼睛,整个一乞丐无疑。
“咳……自己理理,这马归你,要出发了。”容越放下手拍拍马腹,转身便走了。
沈陌本来顾着扒脸上的泥土,瞥了一眼愣住了,若是没看错,转身前的那抹笑意……是容越的!是否,是给她生命最后的福利?
“砰砰砰!”“咴咴咴!”
锣鼓声伴着马的嘶鸣,带走了数万离人,这条出征路,是否亦是归途,对手是那个毒面皇子萧寅,没有人敢确定,包括容越,但却不包括这支军队中唯一的女人。
离陆封的半年之约只剩下十几日,而行军途中便要花费大半,军中的所有人都明白,五座城池之梦已不可能,皇上这个时候派他们来,最大的任务不是帮助陆封夺城,而是前往启轩帮助先头部队减少损失,救回些残余兵力。
任务轻松,队伍步调轻捷,包括容越,但同样,不包括这支军队中唯一的女人。
军队历时十日才到达前方营地,期间行军顺利无阻,但甫一见到月余前来此的将士们,本来轻松的队伍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士兵大多皮肤疮变,喉咙以及颈脖肿大,嗓子哑痛难当,每日都有大批就这样被体内的毒气折磨死去。
“还有多少好兵?”容越对着迎来的首领将军劈头问道。
将军自知理亏,低低道:“不足一半。”
“皇上的意思,援军至后作最后一次攻袭,若成,则进,若不成,则退。”
此刻,连带着几位副将也不禁沉默,这是容越带来的第一条指令,按现在的形势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撤退令。
“不行,陆相大人的命还栓在我们手里,我们不能这么消极,现在援军已至,必须在气力尚兴之前一鼓作气拿下那座城。”军队中却是还有陆封的死忠,妄想着替他创造奇迹。
容越瞥了那人一眼,转身回帐之前留下一句话:“牺牲数万以救喘息之臣,可悲!”
毕竟陆封常年驻京,跟他们无直接接触,然而底下的士兵却是长年累月、日夜相伴的,容越无疑抓住了这感情的悬殊,一句激起千层浪。是救平日里对他们耀武扬威的右相大人?还是保眼前的兄弟?很快,众将领们便给出了答案。
最起码从那日起,再无人大吼着要以人肉战攻城。
入夜,进入帐内,沈陌自觉上前给容越宽衣,
拉开她伸向自己腰带的手,触到了她指间的一丝冰凉,有一瞬间的停顿,容越道:“我自己来。”
“少爷。”
容越停下看着她,“有事?”
沈陌咬咬牙道:“奴婢方才去下面看了一圈,健康的士兵和那些体内有毒菌的士兵生活在一起,可能……可能会传染。”说完不确定地看着容越,发现他已陷入深思。
片刻,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你怎知道?”
“奴婢也不确定,但有人染毒后他们已对水源进行了严格的检测,却还是有增多,这才猜测会传染,少爷因让他们速速隔离才是。”
“如何隔离?”
沈陌愣了,他们之前难道都没遇到过?忙道:“就是把染毒菌的士兵分出来另外安排营帐,不准外出,亦不准与人接触。”
“你这是要让他们自生自灭!”容越眼神迥然。
“不,”沈陌脸上扬起一丝微笑,“若是萧寅说的没错,少爷别忘了,以奴婢的体质,是可以照顾他们。”
容越审视着她,似是不认识一般,良久,终是道:“去把我的副官叫来。”
“是。”沈陌一笑着转身离去,这便是要采取自己的方法了,却在掀开账帘时回头,“大人何时出兵?”
“三日后。”
“愿万事如大人所想,奴婢告辞!”
当时的容越对这句话并无在意,权当平日里出征的祝辞,然而数日后却被这句话左右,甚至行将被撕裂。
三日后,梁军形式般地攻城,启轩军形式般的抵抗,然后梁军将领形式般地宣布攻城失败,权当为陆封送行。在回来的路上,数位副将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马匹,说从来没打过这样一场将要睡着的仗。
七日后,陆封被在天郡被皇上治罪,但因为朝廷贡献过多,落得终身□。
消息传来,容越正埋首与首将商量拔营回城,但却因毒菌感染人数过多,一时无法确定时日。
然而就在众将苦闷彷徨之际,一个好消息凭空划过惆怅。
“有一个人被治好了!这毒能治了!”叫嚷声传遍整个军营。
这便意味着他们没有被传染的危险,意味着即将返城,所以人听到了消息都是欢欣鼓舞的,然而,一个人除外。
当消息传至容越耳中时,他还在看一本不知所谓的兵书,然后一把扔下,掀开帐子便朝着隔离区走去。
“容大人,这边危险,恐被传染,您不能再过去了。”两个士兵拦住他,却被他眼里刺人的光给摄住。
“我的亲兵在何处?”
“在军医处。”一人忙回道。
军医帐内,只有两个人在,此刻安静地可以听见滴水的声音,不,是滴血的声音!
一个庞大的木桶立在中间,本来装满的是清水,但此刻已显得浑浊不堪,一双雪白的藕臂吊在上面,上有刀口,不住地往外涌血。
容越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沈陌坐在高案上,整个人都唯恐要垂进桶内,脸上的青丝遮不住白如纸片的脸。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容越冲过去一把将沈陌的手臂从桶中拉出,用力按住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