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人群,热闹的商铺,各式笑脸各式神情,其实这些沈陌在这一世将近十年的时光里都见过,然而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欣赏过。
马车随着人潮缓缓行驶着,沈陌把单手撑着脑袋斜着眼睛看他们的衣饰,突然间裙袍变成了短裙,青衫变成了西装,路边赫然立着一家蛋糕店,旁边的一侧,竟然出现红绿灯!沈陌抚着手边的材质,那是车窗的玻璃!她猛然坐直身子,既然在车上,必然有司机,而她的司机……只有一个。
这个角度,只要转身半圈便能证实,然而却是良久也下不了决定,就这样耗着,一直这样耗着……直到有人强硬着将她拉起,眼前的脸愈发清晰,沈陌似是无力般靠着后面的拦柩,带着一丝牵强的笑。
车夫被她脸上的失落弄得莫名其妙,叹着气道:“就这精神?被马车摇晃几下便睡着,眼看还要在少爷身边伺候一整日,你可怎么熬?”
沈陌正了正神色,“谢谢,不会了。”
“不是我要训你,跟在少爷身边是个美差,就算年纪小,也不能随了自己的性子去。”
沈陌拾起马车旁悬着的流苏,径直摆弄起来,真想滤了车夫的絮絮叨叨。
“停!”
猛然听到这一声,沈陌还以为是自己发出的,待看到容越掀开轿帘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才知道不是。
“下去。”容越看着她道。
沈陌哑然,知道她无故睡着要赶她走?见容越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还对她的迟疑有些不耐烦,也只好听话下车。一时下得太急了,被来人撞了个正着,待到站稳时却发现容越已经走远了好长一段距离。
沈陌摇摇头小跑着跟上,方才的梦又让她混淆了眼前的这个世界,这已不是那个会时刻关注着她细节的男人,眼前的容少爷嫌马车太慢了,他想下来走路,就这么简单。
“容少爷,您可算是来了,在下已在此地恭候多时了。”一个笑得一脸谄媚的男人点头哈腰地把容越往楼上引。
远远看去,楼上有几个席位,煞是惹眼安静,正对着的便是一个大大的红高台,想是比试的地方。这并不是一个对闺中女子束缚过多的朝代,沈陌了然且庆幸,只是围观的民众确实过多了,喧闹声甚至盖过了锣鼓,时刻挑战着耳膜,
容越只是略微点头,并不与那人搭话,见楼上不远处古不拘站了起来便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第几个?”这是容越在对其他评委寒暄完后坐下来说的第一句话。
古不拘顿时笑了,“这次的比试和以往有所不同,乐和舞要分开,我答应了素衣要看着你,想要提前溜走,不可能。”
温文尔雅,半袖生风,那笑容顿时闪了沈陌的眼睛,就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领域,忍不住要打量几番,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个无论外表和身世都不差容越的男人。
清新俊逸,雅人深致,沈陌暗叹,从没见过像今日这么神彩的古不拘,是时光使然,还是人为使然,等着比试的开场,她突然有些想知道答案。
“哎,小子。”
沈陌回过神来才知道在叫自己,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年纪应该略微比她大些,顺着他的视线才知道自己盯着古不拘太久了有些失礼,忙低下头去。
“莫不是我家少爷这般魅力,连容府的小书童也被引得没魂没魄了,哈哈……”
原是古府的人,沈陌只是站着,前面主子都在,她并不想搭话。
“人家都说我长的清秀,我看你才是真的清秀,竟跟个女娃似地白净。”那人似是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此刻竟还想朝她伸出手来试个究竟。
“不拘,管好你的人。”
沈陌本来想躲,听到这句话想是不必了,容越的话连古不拘都会退让三分,何况是眼前的毛头小厮。
果然,他缩回手去,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对着古不拘道:“少爷,他……”
“阿必你闭嘴,容府的书童是你能乱摸的吗?”古不拘看着沈陌一字一句道:“就算真是个女娃,就这一副小身板,你能捏出个真伪来?”
沈陌嘴角抽了抽,这古不拘分明是披着羊皮在报私仇。
“开始了!开始了!少爷你看,那是袁家的二小姐。”阿必倒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见有人出场了便叫嚷着报幕,完全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陌顺着他的视线,见到一个鹅黄的身影袅袅上台,对着楼上诸位略微施礼便盈盈坐下,至于她手上拿着的像琵琶的东西是什么,沈陌擦擦眼角,睁了又睁,却还是看不太清楚。
待到一旁的阿必兴致勃勃地描述着袁家二小姐穿着出产于都城的精致衣饰,甚至还带着娇羞地朝着评委楼看了一眼时,沈陌电闪雷鸣间接受了自己眼睛再一次近视的事实。
人山人海渐渐安静下来,不出片刻,一声弦动伴随着清脆的女声划破静谧,引得围观者一阵骚动,且歌且奏间仿佛带着众人到了悠远的深谷,只是谷中物无清风相携,过于呆板萧瑟。连沈陌都能听得出来,如此有灵气没有生气的曲子怕是难入容越的耳。
第二位出场的时候阿必已被勒令闭嘴,所以沈陌只能从琴音中判断一二,长弦低吟,短弦低诉,沈陌皱眉,在如此日子里奏这样悲伤的曲调,此女子已然失了当前的景致,却仍不不自觉地陷入其中。
“阿陌,你家少爷的笛带了没,可别出了岔子。”古不拘似是觉得有些无趣,随意问道。
许久不见反应,古不拘回头看她,沈陌这才猛然惊醒过来,“哦,带了。”待拿出怀里的箫时才惊觉古不拘方才说了什么。
“古少爷,若我没听错,你方才说的是……笛?”
古不拘突然脸色大变,却又不好突兀地站起来,低吼道:“容越,素衣说换阿陌的曲子用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昨日还叮嘱我要提醒你,本来以为没这必要,你……你到底是记忆力差还是根本没把素衣放在心上?”
不仅沈陌愕然,连阿必都愕然,从没想到原来也是有耍脾气的时候。台上的音曲已难以听下去了,看着容越渐黑的脸,沈陌忙挤过阿必道:“两位少爷莫要动怒,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记忆力差,奴婢一定在开始前把笛送过来。”说罢放下手中的箫便往外狂跑。
瘦小的身子过于单薄,却还是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尽着全力往外跑,想着古不拘的指责和姜素衣也许即将迎来的失落,沈陌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不堪,以至于跟车夫解释了很久对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在匆忙的世界里,时间总是压缩到很短很短,以至于当沈陌当着玉笛再回来的时候已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就要成为罪人了。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这看似毫无作用的话,沈陌却不住地重复着,然而欲速则不达永远是存在的真理,当看着被自己撞到跌坐在地上的老人的无辜眼神时,她愣在当下。
“前辈,您……能自己站起来吗?”他若说能,沈陌便能开跑,他若说不能,沈陌便有叛逆的理由开跑,可偏偏对方一句话也不说。
已跨出几步的脚顿时定住,沈陌咬咬牙回头,就在她默默地把老人从拥挤的人群扶至安全的角落时,老人开口了,然而沈陌却宁愿他不要开口。
“姑娘,乐比结束了,老身腿脚不利索,你送我回家吧?”
沈陌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老人总是知道在该沉默的时候沉默,看着沈陌呆愣半晌,看着她无意识地走远,然后又默默地走回来,把手里的玉笛塞进腰侧,“走吧,陪你回家。”
“您如何看出我是姑娘?”
老人慈祥一笑,“长发如墨,肤白细致,难道还能是男子不成?”
沈陌摸摸脑袋,才发现头上的帽子已不翼而飞,抿紧唇,若有所思,却不再搭话。
“我好像听说宁城有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要上山修身养性?”
老人见她不语又换了个话题,“姑娘你可知方才与姜小姐琴箫和鸣者是谁?”
沈陌的脚步戛然而止,老人却似没有发现,“是我糊涂了,你才刚赶来,怎会知晓。”
“他用的……不是笛?”
“笛……空挽景色,寂寥不再,”老人沉吟片刻,看着沈陌的眼神突然闪过一道光,“对啊,老身方才也在想他们的乐音似乎有什么羁绊,经姑娘这么一说,果真用笛才是上选呐。”
“若笛是上选,为何还要存在箫?”沈陌抚着腰间无意间的言语,并不期待有任何答案的言语。
“只能说笛不逢时。”
“那它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暂时没有意义。”
沈陌突然赌气无力般坐在路边,“前辈,我走不动了。”
“那便歇歇吧。”老人也随她坐下。
良久,沈陌空洞地看着地面,“我很多年前就这样觉得了。”
“姑娘你……”
“你方才说的那大户人家的夫人可是容夫人?”
“老身不知。”
沈陌腾地站起来,“恕晚辈无礼,恐怕不能送您回家了,告辞。”
“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