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放开他,退后一步道:“用你的功夫换每日饱腹,如何?”
谁知对方放下高傲,猛地退后好几步,露出些假意的惧怕,“你要废我武功!”
沈陌蹙眉,“别装了,后面的窗户已被我锁定,你要跑只有这个门。”她指指自己身后。
“我是不会把我的武功教给你的,死心吧,要么,你让开,我走,要么,你喊人,我仍然可以走。”少年突然翻脸起来,带着许难掩的倔强。
“为什么?”沈陌原本以为这是一个饥荒无度的孩子,这是一场对他来说很划算的交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陌被他推至一边,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许是吃定她不会声望,脚步并没有慌张,但是从步伐里似乎可以看出一股气恼。后来的沈陌才知道是自己无意中触到了他的禁区,而这个后来竟要拖至三年后。
这三年间,沈陌偶尔会想起这个肌饿地少年,梦见那双戏谑的眼睛和单薄的身子,然后无聊地跑去厨房,希望发现点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发现不了。有时候她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已经饿死了,而自己是元凶之一。
其实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能留在脑海中的期限远没有三年,三年之后,容夫人突然对她说“就要回容府了。”而沈陌对少年的偶然想起也早已化为灰烬,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不过不是在厨房,身份也不是小偷。
沈陌记得自己当时正蹙眉盯着自己不断流血的小腿,夏婶让她送去给夏叔的食物篮被跌落在一旁,然而她已无暇顾及,小腿上的两个蛇牙印正逐渐变得疼痛於肿,当时以为那蛇没毒便奋力逃跑摆脱,直到跑不动了停下来看到青黑的颜色她才感觉有些微妙。
擦掉额上的汗珠,她无奈地环视周围,荒地、芦苇、水塘,却唯独没有人烟。只得把腰带解下绑紧小腿以免毒气扩散,爬至一个较宽阔的地方,而后便是等待。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山,听着晚风一缕一缕吹起,直到腿上的知觉已然麻木却仍未等来一个人。
所以当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时,没有人知道沈陌心里是多么地雀跃。那是一支相当动听的歌,沈陌是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告诉歌者。
当沈陌用“救命”声把他引过来的时候,待看清楚容貌,她的第一句话竟是:“原来你的歌唱的这般好。”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随性的一句话多年后将被半个天下所认同。
不变的单薄,不变的粗布宽袍,脸上清楚地挂着些许苍白,少年挑挑眉,扬起下巴道:“一般人听不到的,便宜你了。”
“你可还记得我?”
少年听罢认真地看了她半晌,终是摇摇头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不得了了,腿伤了直接向我求助便是,小小年纪何来沾亲带故这套,谁稀罕。”本来要伸出来看她脚伤的手竟是因为不屑而缩了回去。
他果然不记得自己,心心念念了半年并有可能对一个穷困少年产生伤害的交易之耻突然化整为零,沈陌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雀跃。
“你说的对,我不该沾亲带故,”沈陌扬起脸道:“那你可以帮我吗?我现在动弹不了。”
少年似是不耐烦地抓抓脑袋,略带别扭地捧过她的脚,而后神情一扬,“这蛇有毒!”竟是格外高兴起来。
沈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砸砸嘴,“我中毒你没必要那么高兴吧?”
少年白了她一眼,“慌什么,这是我能解的毒。”
沈陌猜到他不会放着自己不管,也许还会送自己回家,却没猜到过眼前的情景。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俯下身去,略凉的嘴唇直接贴上自己的伤口,一口一口地吸出毒液。沈陌在见到他为数不多的次数和为数不多的表情中,像这样的认真是没有的。
就在沈陌以为他吸完之后会说出类似于“你感觉怎么样”的狗血桥段是,对方却猛地扑到一边,吐得像个孕妇,良久,他才转过身来对沈陌说:“你的血真难闻。”
沈陌笑了,“谢谢。”
“谁要你的谢谢,要不是这种毒对我不起作用,我才不会冒险给你解。”少年带着一般傲气,一般自豪。
“为什么对你不起作用?”
“这毒不重,多咬几次习惯了便不会起作用了。”
似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般随意的话语却使得沈陌愣了良久,这个少年,远比她所想的穷苦无依来得艰难。
“发什么愣啊?快起来,再过些时候这里可就不止有蛇了。”
沈陌这才愣过神来,却是怎么也站不起来,腿上疼了半日不说,出了一身冷汗,身子也变得有些虚脱了,她索性坐端正,无辜求救地看着已走出好几步的背影。
终于,他回过头来,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她,“该不是要让我背着你回去吧?”
沈陌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甩下袖子丢下她离去,然后又纠结地走回来,终是满脸无奈地将她背起。
“早想到会碰上个拖油瓶,我今日就不该出来……”“哎……怎么就这么倒霉。”少年边走边絮絮叨叨着,映衬着背上人的沉默,良久,他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不觉得憋得慌?”
“我叫沈陌。”
对方脚步一顿,“谁问你名字了。”
“……”
“你应该先问恩人留名。”
从没见过思想如此天马行空的人,沈陌依他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何觞!”
就在何觞自豪地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沈陌终于忍不住笑了。却是被他听见了,立马把她甩到路边,略带气愤地看着她道:“不是你想的和尚,‘何’乃今夕何夕之何,‘觞’为羽觞随波之觞。”
“何……觞”沈陌看着他有些恼怒的脸试着叫了一遍。
“哼,你坏了小爷我的心情,不想背了,你自生自灭去吧。”说罢指指拿走她手里的食篮,“我把这个拿走了,以后也别记着我的恩情了,告辞!”
何觞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并没有把沈陌送至家,但是在沈陌看来却是可以被理解的,他身体瘦弱,除了身量比沈陌高些之外毫无优势,能背着她还叨唠着说了这么一大段路已属不易,甚至就在被放下的前一刻,她还听见了何觞的喘气声,保护着自己的随性,甚至与陌生人划清恩怨界限,这些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沈陌环顾四周,自己正处于交叉路口,不远处即有打渔归来的渔民。望着何觞离去的那条小道,沈陌恍然,把自己放在这么有利的路口,她不相信他是无意的。
无意者有意为之,有意者无意视之,何觞之于沈陌,便也只能猜到这些。至于日后的何觞,告诉她的却是另外的人,熟人。
当谢过送她回来的渔民,挣扎着回到院落坐在台阶上喘气的时候,当她还在想着回去怎样向容夫人交代的时候,面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沈陌抬起头,然后她擦擦自己的眼睛,带着些不可置信和试探地叫了声“少爷?”
“嗯。”
第十三章 为哪般
“何故这么晚回来?惹夏叔挨饿,害夫人担心。”
任沈陌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第一个需要交代的,竟然是阔别三年半的容越,夜幕下沈陌只能看见他模糊的眉眼,却已然辨出一如既往地高傲随性和不变地冷寂挺拔。
“是奴婢的错,在路上遇上些状况,日后定当注意。”沈陌跪下来给他行礼,冷硬的石板硌得腿上的伤口生疼。
“夫人常年在外礼佛,每个心思照料自己,况且身边不喜人多,只你一人,要尽心伺候。”
沈陌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语重心长的话从来都是从容四口中说出的,而容越,只会在下人犯错时一言不发而罚之,何时学来这般腔调?瞥见他背对着自己似在思索着什么,萧瑟的背影带着些陌生的沧桑,是时间?还是事件?然而无论是什么,她都无权过问,只能拖着沉重的腿脚低低道声“是,奴婢告退。”
容越好像开始喜欢这个地方,每天都要向夏叔打听着周围的状况,一些人,一些事,甚至亲自登门巡视游乐也经常有之,然后在众人面前一往如常,可是沈陌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些容越以往没有的陌生神色,她开始说服自己,这便是三年。
容越是来看望容夫人的,他是这样说的,一开始所有人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当沈陌掰着指头怪异地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容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时,连容夫人都不相信了。
“他不可能只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容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已成为贴身婢女的沈陌叹息,然而语调却是十分的肯定。
“夫人莫要多想,也许少爷只想多陪陪您。”沈陌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其中的真实性,以前年少的容越从来不曾粘过母亲,更何况加上现在的成长。
容夫人把她的头抬起,定定地看着“阿陌,你帮我,看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早在三年半前从容府出来开始,沈陌便发现自己把容夫人的眼睛认定为枯木是一个巨大的错误,里面藏着秘密,藏着心机,就如现在,还藏着对容越疯狂的爱。这些,即使是礼佛数年,也丝毫不能失了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