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不懂。我自幼出身卑微,当年若不是刘翁主救了我,我恐怕早就已经魂归西天了。刘陵待我亲如姐妹,她以前不是这般,她是因为……”我忽又想起那日我唯一一次见她哭的场景:她颤抖着抱膝坐在地上,是那么的绝望和凄厉;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她恨刘彻。刘彻,那个她恨之入骨的薄情人,如今我竟成了他的女人!
“不,我要就刘陵。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落在张汤的手里被折磨至死!”我下定了决心,眼下只有一个人能救刘陵了。这个人虽说我很讨厌,可是毕竟权倾朝野,和刘陵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他肯在刘彻面前替刘陵说话,说不定刘彻就能网开一面!
想到这里,我忙站起身,问绿筠道:“你现在速去建章宫,打听一下今日武安侯田蚡田大人有没有进宫?”春长在一旁道:“皇后娘娘不必差遣绿筠姑娘去打探了,奴才今日去办差事,路过建章宫,可巧看见田大人,听见他对随从说,他今日要去上林苑陪陛下骑射,申时才走。娘娘若是想去找田大人,不妨叫奴才在宫门口守着;一看见田大人便拦住他,请他来椒房殿一趟。”
我不禁喜出望外,道:“那自然好。你快去吧!”“诺。”待春长走后,我稍稍定下些心来,希望这次可以救刘陵。
申时二刻,我已是坐如针毡。忽听春长匆匆地进来回禀道:“娘娘,田大人来了。”我转过身,走向厅室。田蚡还是那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只是如今的他贵为武安侯,更是权倾朝野。身着黑袍的他显得尊贵无比,更兼几分傲慢。他先是打量了我一眼,眼珠一转,微微颔首,对我道:“臣田蚡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他的傲慢透在了骨子里。也许我这种出身贫寒,靠着他的外甥和他姐姐才坐到皇后这个位子上的人,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放到眼里过。不过此时不是评人论事的时候。他再怎么猥琐不堪,再怎么傲慢无礼也都与我无关了,现在关键是他能救刘陵,这就足够了。
我遣走一众宫娥,对着田蚡深深地施以一礼。我抬头看见他不屑而又戏谑的眼神,故作推脱地对我道:“呦呦!别!别!皇后娘娘这真是折杀臣了,臣罪该万死!娘娘有话不妨直说的好。”“既然舅舅这么说了,本宫也就开门见山了。想必舅舅对于刘陵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吧?”
我注意到当他听到“刘陵”二字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被他的镇定掩饰了过去。他干笑一声,道:“不错,臣是认识刘陵。刘陵刘翁主嘛,怎么说跟陛下也是同宗同姓,亲戚之间有所往来也是很正常的。臣不知皇后娘娘对臣提及她是何意,不过刘陵伙同他的父亲犯下滔天大罪,更兼杀了人,臣作为朝中一员,对此罪行深恶痛绝。绝不有半点含糊,这点还请娘娘明鉴。”
“明鉴?哼!”我冷笑一声,“既然舅舅不肯实话实说,那不如就让本宫给舅舅挑明了说。试问满朝文武有几个不知道刘陵刘翁主和舅舅您的关系?本宫指的那层关系,相信舅舅也一定心知肚明。”
他伸手顺了顺梳得光滑流油的发髻,继续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对我道:“想不到皇后娘娘每日在深宫里深居简出,知道的还挺多。连这种风流之事也一清二楚。”我顿时涨红了脸,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平静地对他讲道:“舅舅错怪了,舅舅的事情全长安都有耳闻,本宫又岂能听不到?”
我看见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下,换了刚才的笑脸,冷冷地对我道:“不错,臣是和刘翁主先前有过一段风流之事。不过那是你情我愿,或者皇后娘娘想了解的更多点,简单的说,就是刘翁主先来我府里找的我。她明知道我田蚡有妻室,可还是愿意对臣投怀送抱。男人嘛,难免的,更何况这刘翁主长得是貌若天仙,更兼聪明过人。任谁都会动心的。皇后娘娘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何必抓住这件事不放?”
我怒了,对他喊道:“你只记得初见时刘陵的貌若天仙、聪明过人,她帮你在朝中暗结势力;现在她出事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曾关心过她的安危?”“哈哈!”他继续干笑了两声,轻蔑地看着我,对我说:“不错,臣和刘翁主是有过一段缘。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露水夫妻自然也是夫妻。只不过,臣一向公私分明。刘翁主与她父亲勾结内亲外戚,意图谋反,乱我大汉纲纪。罪该当诛,臣也是被她利用而已。再说了,陛下已将刘翁主交由张汤张大人查办,此事恐怕以后都与臣无关了吧?”
第 64 章
“你……”我被田蚡气得说不出话来。见过负心汉、薄情郎,可好歹嘴上还说着些念及旧情的话;这田蚡,刘陵才刚出事,这边就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简直是翻脸不认人。聪明如刘陵,我真替她感到寒心。
田蚡傲慢地白了我一眼,对我说道:“娘娘若无其他的事情,臣就先告退了。天色已晚,臣还要赶回府中。娘娘的忙,臣帮不了;臣也劝娘娘少管为妙。大事临头,人人自保。这是聪明人都知道的道理。相信娘娘从一个家人子一直坐到皇后的位子,靠的不会只是美貌和运气,所谓明哲保身,娘娘一定比臣更懂。臣告辞。”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出了椒房殿。
我一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地骂道:“薄情寡义的缩头乌龟!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绿筠!”绿筠见我如此气愤料定我和田蚡肯定是谈得不愉快,于是战战兢兢地对我道:“娘娘有何吩咐?”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绝望地对她说道:“你去安排一下,酉时之后随本宫去趟天牢。本宫要去看看刘翁主。”“这……”她面露难色,忽又见我坚决的目光,只好说了一声“诺”。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张汤对我拜道,他抬起头,我却万分惊奇地发现他形容枯槁、憔悴不堪,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我想起来了,第一次在长安城的酒肆里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当时刘彻和卫青还打趣他,说他是看上了哪家得不到的小姐,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如今为何也还会这样?他已贵为权臣,又深得刘彻的欢心,审犯人的手段极其狠辣,满朝文武无不对其噤若寒蝉,侧目而视,还有什么能令他这般?
“不知张大人可否网开一面,让本宫去看一眼刘翁主?”说实话,对这个人我一直有些怵怵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连对他说话也是这么的没底气。不过他倒不像是上次我来天牢问阿娇姐姐之事时对我说话那般,那次他是中气十足。可这次是真的有些有气无力,或者说是力不从心。我狐疑着。
他犹豫了一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末了忽然抬头看着我。他冷不丁地看着我,让我心里顿时一惊,但我却更加惊奇地发现他的眼中不是充满着犀利和阴沉,而是一种近乎绝望和渴求,倒不像是我在求他,而是他在求我。他对着我点了点头,吩咐牢狱给我在前面带路。我的心里砰砰地,我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张汤,他真的要放我进去吗?不是说他这个人是铁血判官吗?该不会是有诈吧?
“娘娘。”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小声地叫住了我。我回过头去,心想:难不成他又反悔了?他的目光中满是祈求和诚恳,小声对我说道:“娘娘去劝劝翁主吧,臣……不想再审下去了。”去劝劝刘翁主?不想再审下去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张汤今天还真是奇怪。不管那么多了,既然他肯放我进去,那我就得立刻去见刘陵,等一下万一他真的反悔了,那就糟了。
我跟着牢狱沿着幽深的过道走着,两边燃气的火把显得分外诡异。刑房的正中摆着一张铁制的床,一旁架起的盆里火炭像涉一般吐着红红的信子。我知道,这便是西汉大名鼎鼎的酷刑:铁床。据说这就是张汤发明的。将犯人整个人的后背贴到烧红的铁床上去,如同殷商时期纣王宠妃妲己发明的炮烙一般。可以说是残忍至极。绿筠跟在我的身后了,从来没有见过这场面,顿时怕得低下了头。
角落的十字架上,五花大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牢狱恭恭敬敬地对我道:“皇后娘娘,这就是刘翁主了。”刘陵?那个十字架上的女人?我心里不禁一阵钻心的痛,昔日里那么英姿飒爽、资质超群的刘陵,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刘陵!”我忍不住大喊道,朝她扑了过去。
刚想靠近她,我却又停住了脚步。我不忍,真的不想看见她受尽酷刑般的模样。她听见有人叫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我透过她搭在额前凌乱的长发,依稀还能看出那张美丽的脸庞。“谁?你是谁?”她的声音小得如一只稍纵即逝的蝴蝶,那么的轻。
“刘陵姐姐,你可还记得阿娇姐姐府上的陈雪柔?当年被逼婚,与你一道去了淮南国的陈雪柔?”“陈雪柔?”她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她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与不安,冷笑了一声,对我道:“哼!又是你们想出来的什么新花样吧?这个张汤还真能折腾!连这个都搬出来了。反正刘彻已经定了我父王的罪,还要审我做什么?该知道的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休想从我嘴里套去半分!告诉张汤,不用再对我手下留情了,直接弄死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