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内,圣旨之下,名册内的才女闺秀们早已乘车而来,各自垂下幕帘,于那仅两臂之宽的小小雅间内歇息,并不曾露面,卞国虽民风风雅,就是平日,也常有斗诗斗才的雅事发生,但今日热闹归热闹,毕竟是给小王爷选正妃的,总不能真的把这些大家闺秀和那些风尘女子们相提并论。
今日之盛会,的确令人心存了几分期待,仅那楼阁之中的各方雅座上,随意看去,坐的不是皇子王孙,便是声名显赫世家子弟,就说建帝,听闻无邪真打着自己的圣旨做令箭,将此事闹腾得轰动一时,也不得不亲自微服,于花满楼中至中的雅座之上入座。
今日到这地方的,不是皇子王孙,就是世家贵胄子弟,自然认得出那坐在至中之位的人是谁,人们不禁感到拘谨了一些,一时之间,这花满楼之中,宾客神态肃穆,可这楼中管弦咿呀,红灯笼挂满了四周,一片难以言语的绚丽辉煌,二者之间,竟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建帝微服出宫,身旁跟的人并不多,却是太子与秦容二人,二人亦是寻常世家公子的打扮,只是毕竟皇家气质在身,饶是如此,亦让人不敢忽视,加之秦容本就是个比女人还生得貌美之人,一时间倒有些像是来拆那些闺秀台的。
建帝的目光缓缓地掠过了四下,随意地问了句:“怎不见邪儿?”
秦容一听起与秦无邪有关的字眼就浑身不自在,自然没有吭声,秦川亦似有若无地扫了四周一圈,的确没见到那小鬼头的影子,微微笑道:“怕是不知躲在何处仔细看着了。”
无邪折腾的这排场,都堪比皇帝选妃了。
建帝点头,还正待要说什么,忽听得楼内乐声乍起,有丫头执着灯笼,缓缓地站立在了一处雅间之前,未掀帘子,只那么站在那,紧接着,那一帘之隔,便有歌声响起,声如铃儿,浅浅低语,然后伴随着那乐声,唱出了最动人之处。
这歌声罕见,在座之人,有人与安平王府相识的,便听出了这唱歌之人,竟正是侯府那以歌声清脆,绕梁三日,醉人心扉闻名的卞京有名的才女王府的小郡主。
郡主金枝玉叶,自是不能轻易露面,但那仅仅在帐后的一曲,便已让人忍不住凝神倾听。
卞国的女子,果真才华横溢,安平郡主年方十四,便有如此好嗓音,这第一个人,便已让人惊叹卞国女子的才华,看来今日,这卞京的大家闺秀们,是倾了全力的。
且不论她们是不是为了那荒唐的小王爷才如此尽心展示,光是自己的声名与父家的声名,便值得她们一拼,没有人会愿意令自己输人一筹,自贬了声名。况且今日这花满楼中,来的不只是靖王府一家,纵使不能拔得头筹,若是才貌惊人,亦是卞国美谈一件,才女之名,惊才艳艳,受人倾慕,并不是这些世家小姐们所能抵抗得了的诱惑。
卞国民风雅致归雅致,但到底还是女儿家矜持,少有这样同台竞技的机会,楼中皆是世家公子,皇子王孙,试问这世间,还有几次像这样的择婿良机?
那位安平郡主唱罢,持灯的丫头便又缓缓地执着灯笼来到了下一个雅间的幕帘前,优雅地躬身跪下后,那幕帘终于由里缓缓地向上卷起了,紧接着,人们便看到从里走出一道高挑纤长的身影,薄纱掩面,只能依稀看到一对月眉星目,好一番清高自傲,可等她走了出来,拂袖舞出第一个姿势,便让人禁不住感叹,轻盈婀娜,如飞燕再世,果然是有资格清高!
这一个两个的,皆是身份不俗的世家闺秀,倒也都拿得上台面,其中也不乏各地而来的小家碧玉,竟也是各有所才,别有一番风味。
说是选花魁,可这些大家闺秀自然和那些风尘女子不同,底下又有皇帝坐镇,观赏这些女子的才华的王公贵族们,也都不敢放开心思,各个正襟危坐,这盛世,久了竟有些无趣起来。
直到建帝道了一声“好”,众人似乎也觉得这样沉闷的气氛不合时宜,便纷纷附和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花满楼才顿时热闹了起来,道好声与掌声四起,倒也有不少才子当即赋诗,赞那女子风华绝代,惊才问世,成为一桩桩佳话美谈。
花满楼内,东面未点灯笼的雅间之前,一片黑暗,又位处偏远,的确是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个角落,这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之下,唯有那道静静而立的身影,仿若与世隔绝,拢袖而立,风采还是那么清雅高华,气度还是那么从容淡泊,白衣胜雪,面上是似有若无的淡笑,仿佛并不太对眼前的事物上心,却又静静看着,不曾离去。
他身侧的秦沧则显得不耐烦许多了,这些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就连跳舞也跳得弱如柳枝,实在看得人越发犯困,那些卞国的才女佳人,怎么看过去也不过尔尔,秦沧很是失望:“三哥,这些闺中怨妇,唱来唱去还不是就那些个情情爱爱的,要我说,别说是给小无邪当娘子了,就是给我,我还不肯要呢!”
在秦沧看来,无邪自然是什么都好了,这些女子哪能匹配得上无邪,他私心里,只觉得这世间好似没有哪个女子能配的上无邪,无邪可是由他看着长大的,自然样样都好,而这些女子,在他眼里就一个字,俗!
秦燕归淡淡抬唇,也没有多说什么,看来对于秦沧的话,他也并不反对。
见自家三哥默认了,秦沧便更起劲地发起牢骚来了:“三哥,我看我们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小无邪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本还想着,小无邪若在这,倒也不会太无聊,可这坏小子倒聪明,早知道这些咿咿呀呀的女人无趣,自己给跑了,那咱们也没必要再看了,不如走呢。”
“也好,走吧。”秦燕归覆手而立,缓缓地在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意,那瞳眸幽深,却又一时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燕归的话音刚落,便已转身要走,秦沧便打算立即跟上,就在此时,那不知是哪家小姐正奏着的长琴忽然嗡地一声便断了弦,那一下断弦,实在是太刺耳,那女子显然也有些慌乱无措了起来,却在此刻,忽然响起一声琴音,仿佛是从天外飞来,霎时间如醍醐灌顶,沁凉席卷,这力量,充满了震撼,让人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秦沧的脚下一顿,只觉得心中一颤,同样是琴音,这一声,却带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仿佛慑人心魄,那高山流水,空旷悠远到了极点,浅笑低吟,却又扣人心弦,带来了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一时之间,这琴这音,竟然让人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
终于回过神来的众人,各个面露了骇然之色,那是难以置信,竟有人散了内力在琴音中,使得这银色捉摸不透,却又如潮水一般灌入众人的耳中,想要忽视都难。
更令人惊讶的是,琴声响起,那高低婉转,直冲云霄,时而又低低呢喃,那歌声,有些漫不经心,却又蓦然扣了人的心,令人呼吸一紧,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又将去往何处,那少女的声音,同样令人捉摸不透。
这琴,这歌声,已让人们不禁禀住了呼吸,是到了极致的震撼和惊羡,许久的安静,显然是人们一时怔了神,但很快他们便骚动了起来,纷纷试图去寻找这琴音的主人,这感觉太过刺激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莫非是天仙降临不成?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琴声乍起,转了调,天外忽又传来了与之相和的瑟音,琴瑟和鸣,竟是琴瑟和鸣……
伏羲制琴瑟,这琴与瑟均由梧桐木制成,带有空腔,丝绳为弦,琴初为七弦,瑟二十五弦,二者相合,忽然有一种出神入化的感觉。
出神入化,出神入化,当真是出神入化!
那瑟音凭空而入,却不冒昧突兀,霎时间,强大的压迫感从天而降,那瑟音,并不在这花满楼内,这抚瑟之人,亦是灌了内力在音律之中,方才如此震撼人心,而这瑟音的境界,已是令人望尘莫及。
那琴音的主人在那瑟音响起的一瞬,明显一顿,大概是为这突然响起的瑟音感到惊讶,这一下停顿得,将听者的心都一块给揪了起来。但很快,那琴音继续,二人的音律,竟配合得如此默契,如那千百年来便在那儿一般,恒久,出神。
这一曲琴瑟和鸣,琴和瑟的主人皆是技艺高超,奏了一曲《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秦沧显然也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给震慑住了,甚至连脚下已经迈出的一步都忘了动,等他回过神来,他三哥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距离了,秦沧连忙几步追了上去,急急忙忙拉住了秦燕归的袖子,有些语无伦次:“三,三哥……”
他的确是,太过吃惊了,心里的滋味也有些古怪了起来,若是这样的女子,是否就会令小无邪心生向往?她毕竟,和那些只会咿咿呀呀的闺中怨妇不同,这份神秘与大气,连他听了,心中都不禁颤动。
秦燕归闻言给面子地停了下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