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自黑暗中走出,远远地,便已见到了那即便立于敌营面前,却仍然优雅从容,不曾有丝毫狼狈的秦燕归,心中蓦然一动,无邪还是一步一步地,旁若无人地,朝他走了过去……
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追月明显变得兴奋了起来,一直神情寡淡并没有太多表情的秦燕归,也终于微微抬了眼帘,那暗夜星辰一般深邃幽暗的双眸,也淡淡地朝着无邪的方向看了过去,他目光幽深,淡淡扫来,于无邪来说,却是大山一样沉重,她顿了顿,还是抬脚,朝他走了过去,立于他的面前,仰起头来,望下他的眼睛。
夜风肆虐,撩动了他的衣袍与发梢,轻轻地拂过了无邪的脸颊,有点痒。
他低头看她,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清瘦的小脸,异常的镇定,只眼底的波澜微颤,泄漏了她波动的情绪,秦燕归的面容就在无邪的眼前,分明那么熟悉,可有一瞬,却让无邪觉得,她好似从未这样肆无忌惮,认真地凝视过他的面容,这样熟悉的面容,此刻竟让她感到了一丝心慌的陌生,那是久违的,陌生与悸动。
“回去吧。”秦燕归淡淡地开口,唇角却已微微地上扬,还是那样淡漠而波澜不惊的口吻,可莫名地,却让无邪听出了……
好可怕的感觉……
暴风雨前的宁静,藏着刀的危险笑意,那嘴角的弧度,即便再颠倒众生令天地失色,也还是让人感觉,好可怕……
他好似……在生气?无邪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算他再生气,就算她觉得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正迎面朝她而来,可还是,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比什么时候,都想让她把整颗心都剖出来,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它就算瑟瑟发抖,也还是掩饰不住洋溢出的流光溢彩与生动鲜活!
见无邪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秦燕归唇畔的笑意更淡薄了:“想来是我来早了。”
这一回,无邪更加明确地发现,她丝毫没有从他眼中看出半点愉悦之意,倒有些像要与她秋后算账一般,凉飕飕的,带了些揶揄暗讽……
无邪愣了愣,面颊霎时间开始涨红,想问他关于贴……贴身之物的事,可偏又羞于启齿,憋了半天,只吐出了一个字:“你……”
看着脸色涨红有些不知所措的无邪,秦燕归忽然轻叹了口气,只字不提那所谓贴身之物的事:“走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就这么走了?”
“嗯?”他微微凝眉看她。
“你只身前来,就不怕他们为难你吗?”无邪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问题,他向来理智……她问他这问题时,心中的确是,满含着期待,又隐隐有些不安的……这种情绪,太陌生了,让她有些慌忙失措。
秦燕归却好似看透了无邪心中的那点小女儿家情怀,不禁笑了,那是久违了的,轻嘲笑意,然则这一回,无邪却是真真切切地,自他眼中看到了笑意:“无邪,我曾与你说过,从前我与太子较量的,从来不是手中的权势与兵力,我们赌的是人心。”
所以秦川要的便是秦燕归反,他要他承认他的反心,他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反的那一个,即便他有朝一日杀了秦燕归,也要全天下都为此叫好!他要赢秦燕归,固然是想要秦燕归死的,但那远远不够,他要赢得漂亮,便要让秦燕归,输得更彻底。秦燕归于任何人来说,他的威胁都太大了。
秦燕归略带嘲讽般地一掀嘴角,缓缓开口,凉凉地吐出了六个字:“至少不是现在。”
无邪的面上闪过了一抹失望与郁闷,果然,冷静的判断,太过了解对手,秦燕归什么时候,也不会因为冲动,而不计后果地行事,这一回她又高估自己了。
秦燕归看了眼无邪,忽然似笑非笑地微敛双眸,那张淡漠清俊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今夜的月色太过柔和,竟将他面容上的线条,也衬得温柔了一些:“这一回,是你胡闹了……秦川与我一般,皆不是什么好人,你若不出,我想是会做些什么吧……至少将你带回。”
“嗯?”无邪愕然地抬起头来,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可秦燕归那样子,显然没有要再说一次的意思,无邪歪了歪脑袋,然后弯起眼睛,略带了些孩子气般地笑了,她的眼底,是明显的揶揄:“眼下全天下都道你宣王反了,这可怎办?”
秦燕归将无邪带上了马,风声在耳边呼啸,她身后是他温热的体温,那风中,似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飘落,然后散在了这夜色与月色的交融中,可却也,轻轻地,飘落在了无邪心底……
“反了,就反了吧……”有些无奈的语气,浅浅淡淡,融入了这呼啸的风声中。
正文 127 真正腹黑
无邪并未立即回城,行至鬼门峡之下时,无邪忽然变了主意,驱马上山,直至故地重游,置身于昔日他二人坠崖之处,她方才勒马而停。
秦燕归微微凝眉,也并不言语。
无邪站在秦燕归身侧,望着那曾是他们坠入山崖的地方,有些出神,这夜色深沉,山野之上时常能听到猿啸虫鸣,还有那夜风拂过树梢草木,发出的淅淅簌簌的声音。
秦燕归一贯是极有耐心的,并不询问,也不催促,直至这忽然静默下来的二人之间,无邪开口,打破了这沉默:“那日……”
顿了顿,无邪忽然笑了:“虽是我略设心机,可你愿意在那一刻,同我一起坠崖,说实话,我着实有些意外。”
无邪并未撒谎,纵然她本就咄咄逼人,有意逼他就范,可秦燕归是何人,他是那样冷静,那样的理性,即便是在最后一刻,事实上,她也从来不曾有把握,那睿智理性,铁石心肠的宣王秦燕归,会真的甘愿向她认输,承认自己的慌乱与失措,随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如此冲动与乱了分寸的事,这从来不是秦燕归的作风。
秦燕归微微扬唇,他的目光深邃又幽远,静静地投向了这浓浓的夜色里,相比无邪的不可思议,他的反应太过沉静,太过淡定了,就像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于我并不是一个意外。”
无邪愣了一下,她没料到秦燕归会回应她的话,她抬眸看他,眼中有波光颤动,夜月清晖好似也跟着流淌进了她的一汪水眸里,明亮,又动人。
秦燕归笑了笑,他的笑意虽淡,可与那冷漠危险,决断凌厉的他相比,这样的秦燕归,却已是她从未见过的秦燕归。
他忽然将无邪的腰间一搂,令她的身子被带到了自己身侧,彼时那衣袂翻飞,就连夜风里,都飘来了他身上她再熟悉不过的,淡淡的檀香味,她从未如此贴近他,无邪只觉心中蓦然一跳,乱了那节奏,就似这夜风乱了他二人的长发与衣袍,她怔怔地抬头,凝视着身侧秦燕归的侧脸,那线条深邃而冷峻,完美无涛,本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一尊艺术品,可那冰冷的感觉,却在这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通通地融化在彼此的体温中,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感觉,秦燕归是活生生的,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一个人,即便是昔日他曾亲口对她说过,若要拿她换取江山,这样的江山不要也罢,彼时的她,也不曾像今日这般,如此强烈地感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是真的,靠近了他……
秦燕归自然不知此时此刻无邪在想些什么,在追月的一声惊嘶声中,他已然带着无邪跃离了脚下的落脚点,无邪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跳得更快了,这是风打在面上的感觉,这是他的衣袂将她包围的感觉,她好似,就要这么,随着他乘风而去了……
他们的身形在往下坠去,然而秦燕归却似乎对崖下的地形并不陌生,从山顶到崖下,一路追下,并无太多纷乱的峭壁与枝杈,只偶然间有宽厚的粗枝自崖壁上生出,像是天然的缓冲支出,于半空中拦截了他们的速度,那山崖并非一路通往崖底的,近乎于半山腰处,便有岩洞与密林遮蔽下延伸而出,将他们接住……
秦燕归带着无邪,几处落脚借力,便迤迤然地旋了个身,落了地,无邪只觉得脚下接触到了实地,可满心的惊愕与茫然,却根本尚未散去,她的神情尚有些怔忡,秦燕归已然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无邪,向侧推了两步,那忽然撤离的温暖,令无邪若有所失,然而此时此刻,更多的,却是……
她的脸色略有些黑沉了下来,满脸郁闷与恼羞成怒,但此时此刻的她,全无平日的犀利与煞气,唯有满满的孩子气,脸上写的,尽是不满:“你早知这下面另有乾坤?”
“既然要攻打周郡……”秦燕归缓缓开口,他似笑非笑地抬起了唇,那本就生得如此地俊朗,明暗处显出完美的轮廓,无论怎样的光线怎样的角度,他都是完美的,此时一笑,更是眉目俊雅,美比春光,赫然只觉得天地失色,令无邪看得都呆了一呆。
既然要攻打周郡?
秦燕归看了无邪一眼,她面上那精彩的情绪变化似乎取悦了他,不禁蓦然加深了那唇畔素来寡淡凉薄的笑意,星眸之中,忽有流光滑过,意味深长:“我又岂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来此地?”
上扬的薄唇噙着戏谑,他那如深潭静月般深邃惑人的眼,似那永远令人触摸不得的镜花水月,有什么东西,在其上波动起了涟漪,扩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