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话的口吻,犹如与许久未见的好友叙旧闲谈一般,任谁见了,都无法将这得到太子殿下十分礼遇的少年,与那叛军之首的秦无邪联系到一块来。
无邪微微一愣,秦川的心思之深,丝毫不亚于秦燕归,此刻他待自己甚为礼遇,只字未提两人敌对之事,这让无邪不禁有些疑惑了,不知他这是何意。
似乎是知道无邪从来对自己是存着防备之心的,秦川也并未在意,堂堂太子,竟旁若无人地自地上坐了下来,望着那山脚下驻军点出的点点火光,秦川微眯双眼,那慵懒又邪肆的模样,全无平日的温润与儒雅,就好似那日于东宫之中与无邪醉卧宫中一般,他似乎压根没把这里当作战场,此时此刻的他,甚至让人疑惑,好似根本没将所谓的江山社稷,放在心中。
他看了眼无邪,笑道:“我先前曾问你,虽是我以老三作胁迫,邀你来此,但你真的敢来,却让我着实惊喜,你既只因邀你之人是我秦川,便敢只身前来,我又怎肯辜负你如今仅有的这点信任呢。”
秦川这说的倒是实话,这样坦率的信任,对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往后,恐怕也未必会有了……
无邪微微凝眉,随即扬唇一笑,松开眉间的皱起,在秦川身旁坐了下来:“你还真是容易让人忌惮呢,因为你的行事作风,实在是难以用情理来揣测。”
“这可算是夸奖?”秦川眼中含笑,眉目慵懒,似笑非笑:“我邀你来此,确有私心,无邪,我且最后问你一次,当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回头?”无邪略有些诧异,黑眸闪过一抹哂笑来:“如何回头呢?”
秦川凤眸微凝,那一贯慵懒肆虐又漫不经心的神情,忽然认真幽深了起来,有一瞬,竟令无邪唇角那半揶揄半嘲讽的笑意都僵了僵了。
秦川看着无邪,半晌,自己竟率先再一次懒洋洋地笑了开来:“待我承袭皇位,昭告天下你乃女儿身,许诺你一世荣华富贵,平安喜乐,若你愿意……哪怕你要弄权谋政,亦不是不可能……我不是父皇,你也知我对你的心意,如何?”
“你若承袭皇位,宣王又当如何呢?”
秦川微微沉思了片刻:“想必是要杀之而后快吧,老三于我,是个威胁,自古帝王,没有人会容忍危机皇权之人的存在。帝王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想来老三的性子,也未必会甘为臣子。”
秦川的回答倒是极为坦率,就连无邪,都不禁感到微微的讶异,愣了愣,她忽然笑了:“你瞧,我既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也将他逼着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又何来的退路,如何回头呢?”
对于这个回答,秦川也并不惊讶,看了无邪一眼,就连他自己也笑了,悠悠然道:“对着你这丫头,我还真是无法以谎言哄骗你啊。”
此刻无邪的面上却并无笑意,她垂下眼帘,眸光也微微沉静了下来,并未抬头看秦川:“你于信函中所说,秦燕归将死……这是何意。”
她肯来,本意便是为了秦燕归来的吧?
秦川唇畔虽有笑意,眼中却是满目幽深:“父皇为人善于忌惮,就连我这当朝太子,他也未必真的信任过,更何况素来智计卓绝,令人从未看透的宣王呢?你以为,父皇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忽然信了他秦燕归呢?”
无邪面色微微一变,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凌厉之意来,秦川知她心恼,却仍是笑了:“秦燕归乃将死之人,即便苟延残喘,怕也不过两年性命尚可苟活,如此将死之人,你又何苦执着,搭进自己的一生?”
若不是得知他将死的身子残躯,以建帝的忌惮之心,又怎会一时大意,认为他这将死之人,且无子嗣,定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秦无邪起了反心呢?可他到底是低估了无邪的作用啊。
将死之人!
“胡言乱语!”
“我是否是胡言乱语,无邪,你定是心中有数的。”秦川的脸色一正,渐渐收敛了唇畔那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若不信,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我这里了。”
他忽然起身,无邪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衣袖,秦川知她不肯善罢甘休,便揶揄地笑了:“你如此信他,何不自己问他呢?”
自己问他……无邪眉间微皱,秦燕归,又何曾是她问了,他便会说的人呢,他对自己是那样的狠,从来不曾对自己心生过怜悯,恐怕就是她真的问了他,他也未必会肯与她说这些,或许在他看来,他连自己是死是活,也根本不曾在乎过呢……
无邪刚想说些什么,山脚下,那驻军忽然混乱了起来,忽有军中下人,匆匆寻到秦川这来:“殿下!不好了,宣王……宣王……”
“宣王来了?”秦川面上的笑容更加幽深,似乎早知他会来一般,倒是无邪满面困惑与惊疑,秦川看着无邪,挥退了下人,倒是不急不慢,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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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6 反便反了
“你!”
“嘘!”秦川直起身来,后退了几步,似笑非笑道:“别惊动了老五,他见到你,可就未必会肯放虎归山了。”
放虎归山?
无邪那正要脱口而出的怒斥,忽然被秦川一句话卡在了喉咙口,她的面颊仍然因为恼羞成怒而微微泛红着,眼底却泛起了一股困惑来,他这意思是……
秦川笑了笑:“你不必如此惊讶地看着我,我的确并无此时就与老三交手的打算,我诈他来,不过是想……”秦川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望着那远处的山脚方向,转移了话题:“无邪,我承认我挺喜欢你的,但在家国大事之前,儿女私情不算什么。今日一见,你我尚能平和相谈,我也尚能怜惜你,顾念往日私心,但下次相见……我们便是敌人了。”
无邪一怔,正色起来,秦川还是秦川,那个风度翩翩、温润儒雅的太子殿下,他看了无邪一眼,那双狭长的眼眸讳莫如深,那菲薄的唇角满含深意地勾勒起来,顷刻之间,再无先前与无邪相处之时才流露出的懒散与暧昧,他那惯常的面具,瞬间将他二人之间的距离,拉了开来:“要小心一些,我是不会心软的。”
说罢,秦川便转身离去,好似根本没有看到无邪一般,那意思太明显不过了,今日于此,他只当不曾见过她,也并不会为难于她,先前的一切规劝,也只当作别,她既是不肯回头,那么往后的日子,就如今日的他一般,一旦转身,便是越走越远,再无回头之路,至于那令他如获至宝的与她的默契与信任,便是终了此生,再也不复的念想。
“殿下,可是要,捉拿宣……叛臣?”一旁的侍从当即将手中捧着的披风披在了秦川身上,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嘘,小声一些,惊动了老五可不好。”秦川悠然淡笑,漫不经心地问道:“老三带了多少人马来。”
“只……只宣……叛臣秦燕归一人……”
“只是一人,你们何故如此惊慌失措。由着他去吧,往后交手的机会,还多着呢。”
“可是容五爷若是知道了……”
“那就别让他知道。”
“……”
秦川没有回头,就连他身旁的人,好似都一同将无邪遗忘了般,他们对话的声音也随着他的离去,渐行渐远,后面再说了些什么,无邪已是听不清了。
秦川的主帅营,离大军主营的确还有一段距离,此次秦川有意压下此事,也不全然是恐秦容那心狠手辣却又莽撞冲动的性子,会坏了他的事,想来也是顾及到了,他与无邪之间的约定,他曾说过,她既敢来,他必不辜负了她此番的信任,或许也算是作别的大礼,从此往后,他们再遇,便是敌人,他不像秦燕归,秦燕归到底,是不如他的……
世人只知他宣王秦燕归铁石心肠,冷漠无情,只有像他这般无情又理性至极的人,才是永远没有弱点,永远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乱了分寸的。可他几十年的隐忍与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到底是为了一个女子,付诸东流,成了如今这番狼狈的途径,他也注定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他到底,是比不上他的……
这样的秦燕归,永远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的秦燕归,于他秦川来说,实在是不堪一击,他注定会输给他,哪怕不是现在,胜负也不会太遥远……
秦燕归出现在秦川的主帅营之外,那匹傲气十足眼高于顶的黝黑的骏马,见了他,竟也忽然温顺老实了下来,拍打着尾巴,试图挨到他身边。
秦燕归就这么站在那,他的面容仍是略失血色,更显得神情淡漠,遥不可及,他分明孑然一身,两手空无一物,长衫而立,不染纤尘,可就是这样,那永远让人无法忽视的尊贵与不容人反抗的从容淡漠,仍旧让人神经紧绷,不敢丝毫掉以轻心,营外的守兵各个如临大敌般禀息而待,即便他只有一个人,可他们却仍感到了莫大的恐惧与威慑感正铺天盖地地袭来,压迫着自己。
秦燕归昔日的威望极盛,即使如今人人都说他已经反了,可他们心中,竟仍是对他存着几分敬畏,不敢相信堂堂宣王,会真的为了一个半大的孩子而真的反了,如今他来这里,他们本就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又无太子殿下丝毫命令的指示,他们便更加不敢轻易做出任何举动了,只那么屏息以待,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