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并未有太多的犹豫,便这么掀帘而入了,一入那营帐之中,无邪便见到,那一身便装正立于案前,不是在看地图,也不是在看军事布局,而是悠悠闲闲地正执着笔于宣纸之上慢慢悠悠作画的修长身影。
秦川正着一身淡紫色长袍,所谓战甲,则被他弃如敝履一般挂在了帐中的角落里,他玉冠束发,气宇轩昂,任谁看了,都是那个彬彬款款风度翩翩的温润太子,仿佛他所处的不是军营,他们之间,也不是两军主帅,敌对之人,而是许久不见的旧友,恰逢此地,设酒邀约一般。
见无邪掀帘而近,秦川也并未抬头看她,无邪也不言不语,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直到他淡墨重下,于那画中琼山峻岭处漂亮地一记收尾,这才垂下了手中的笔,直起身来,那画卷之上,赫然已是一幅巧夺天工的山水之作。
“你这地方,倒是好山好水,我来了有一段日子,总也想着,这等清透的山间流水,尸横遍野,被血水染坏,极为可惜,就不禁留画一幅,日后也好做个念想。这等美景,就是真葬身于此,也不算委屈。”秦川眼中含笑,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无邪一眼:“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无邪也笑了笑:“如你所见,尚未缺胳膊断腿。”
秦川低低嗤笑出声,又上上下下将无邪打量了一番,颇有些揶揄:“你还真敢赴约。”
无邪的确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呢,纵然她是知道他对她的心意的,可眼下他们可是两军之首,各自为敌,他就这么邀约她来了,她还竟真敢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来了,难道就不怕他使诈,诈她来此,对她不利不成?
无邪抿了抿唇,似乎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在秦川颇有些期待与满含的深意的目光之下,无邪冷不丁就回答了一句:“因为你是秦川。”
秦川一愣,那双狭长的凤眸中,真真是顷刻间便变化万千,良久,他终于朗声笑了起来:“好一句因为你是秦川,无邪,你真是了解我呢……”
说罢,秦川便抬步欲朝无邪而来,可没走两步,他便忽然顿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好半天,终于耐不住,微微有些尴尬地愧疚地默默后退了一步,调笑道:“你这番来见我,我着实是意外地惊喜,只不过……”
无邪也微微蹙眉,低头扫视了自己一眼,又抬手嗅了嗅自己一身,的确是身形狼狈,一只手还吊在脖子上,因一路赶来,且这天气又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她也的确……身上的味道并不大好闻,身上的衣衫,也是自那日两军交锋之时起,便未曾换过。
秦川便有些哭笑不得:“无邪,你是女子,你还真是能折腾……”
这话倒是耳熟,秦燕归也这么说过,无邪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看来不杀你灭口是不行了。”
“去吧,清理出个人样再与我谈话。”秦川却根本没将无邪的威胁放在眼里,抬唇一笑,哪里有半分那温润贤德的太子的模样?
无邪微微有些不解,秦川已然一拍双手,忽有几名身形瘦小些的士兵自外鱼贯而入,无邪蓦然皱眉,但当即便有些疑惑起来了,这些士兵,虽着士兵之服,可各个神色恭敬,面容清秀,身形瘦小,无邪哪会看不出,这些人都是女扮男装,只是纳闷,秦川这军中,莫不是还得丫头随侍不曾?
“不必了。”无邪仍旧皱眉,抬手便要拒绝。
秦川却悠悠然然地笑了:“不必也罢,对着臭烘烘的你,我可无法与你谈论老三之事。你若是担心……秘密之事,死人是不会开口多嘴的。”
那秘密二字,自秦川口中说出,着实暧昧玩味异常,可那“死人”二字出口,却骤然令那些穿着男装的丫头们纷纷身子一抖,面色苍白,唯独秦川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一般,依旧温润浅笑,狡猾异常……
无邪被噎了一口,她一贯是个沉闷之人,不料在秦川这,竟然还真有些被逗弄得气恼不已起来,那张忽然有些冷厉陌生的容颜,终于难得地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郁闷恼怒模样,秦川双眼微眯,嘴角终于轻轻地弯起,真真切切地,露出了幽深的笑意来。
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不是吗?这个半大孩子,总是绷着一张脸,真令人不适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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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5 太无耻了
秦川笑了笑,这一回,他不再等无邪回答,便径直走出了营帐,只余下无邪与一干女扮男装的侍女们于帐中,她们眼也不抬,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朝无邪行礼,进进出出地忙碌了起来,不多时,竟已是在屏风后的浴桶中放满了热水,一眼扫去,她们手中的托盘上,碰着各式各样无邪所需之物,就连换洗的衣衫,也是里里外外准备齐全,无邪甚至能看到那整整齐齐叠放于衣衫之上的,正是裹胸用的白缎子,如此看来,这些侍女们,似乎是知道她女儿身之事……
“公子,请让奴婢们侍候您沐浴更衣吧。”帐中那巨大的屏风之上,似乎曾在哪见过,画上的少年立于一叶孤舟之上,怀抱古琴,侧立于舟头,孤舟荡漾,那模样却端的是风华绝代,青涩的眉目间,传神般流露出意外的动人心魄之美,那少年的眉目,纵是旁人尚无所觉,此刻无邪立于屏风之前,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那画中人之侧,同样的明眸皓齿,形态俊逸,任谁看了都要不惊心中一跳,有什么东西,似乎更加不言而喻了……
“公子,殿下是真宠爱您的,殿下命奴婢侍奉您沐浴更衣,若是您不肯领殿下的好意,奴婢们怕是要受罚了,求公子垂帘……”这些侍女们仍是对无邪相当地恭敬,只是面对无邪之时,面上竟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暧昧的倾羡之意,想来她们虽知无邪是女子,且出现于太子殿下的营帐之中,甚至知道那画中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她,此时此刻,她们心中对无邪是羡艳的,太子秦川素来文采风流,那画正是出自他手,那是怎样的情感才能将一个人的神韵如此传神地注于笔墨之中。
且此刻,太子殿下竟是将这女子留于自己的主帐之中的……
此刻在她们看来,无邪无疑正是太子殿下的新宠,她们虽知无邪是女子,却未必知道无邪的身份,这也难怪,此前无邪身份高贵,纵是纨绔不化的天之骄子之名天下皆知,但真正有幸窥得她容颜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如今无邪乃叛军之首,秦无邪三字,更是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谁又有那胆量,猜忌这个手持帝王剑篡位谋权的秦靖独子却是个女子呢?
她们口中的暧昧钦羡之意太过明显了,无邪竟忽然间有种浑身不适之感,不禁黑了脸,后退了一步:“你们退下吧,我无需你们留此服侍。”
“可您的身子不适……”那些侍女们尚有些为难,可此刻无邪脸色阴沉,目光锐利,显然是心情不悦,且自有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严与尊贵,令人不禁浑身一颤,只觉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遏制住了呼吸,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仍是服从了无邪的命令,躬身行礼,纷纷退出了帐外。
如此一来,这诺大的主帅帐营之中,方才真的只剩下了无邪一人,看着那屏风之后尚冒着白雾的热水,与那折叠得整整齐齐摆放一旁的衣物,无邪又低头看了看浑身狼狈的自己,仍旧有些犹豫,良久,终于是轻叹了口气,她伤了一只手,尚吊在胸前,动作不免有些笨拙,沐浴更衣,难免迟钝了一些。
匆匆沐浴之后换过了衣衫,无邪尚未下令,许是听闻帐中的动静渐渐小了,那些守在帐外作士兵打扮的侍女们,这才纷纷入帐,有条有理,几乎是转瞬之间,便将帐内的屏风推起,撤了浴桶,甚至连同将无邪换下的旧衣衫也一起撤了下去,无邪微微蹙眉,倒也不曾阻止。
无邪尚未见到秦川归来,倒是这主帅营中专司侍奉太子秦川的医官先行提着药箱来了,他似乎早知无邪未必会留侍女下来侍奉自己,也早料到无邪手上的伤也必会被水打湿,几乎事事都想得面面俱到,对于这些,无邪的脸色虽不大好看,但却也配合,任人将自己打湿的手重新换上了新药,包扎缠绕挂于胸前,几乎都做完了这些,无邪才随着这军中的下人,见到了秦川。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秦川正立于漫天繁星之下,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什么,他负手而立,前方是自上而下淌下的川流,后方是浅浅的坡地,坡地上,杂草丛生,生了一片萧萧的林子,见无邪来了,秦川方才回过身来看她,抬唇,似笑非笑地解释道:“令你等久了些,方才老五来我这谈及军务之事,我想着你手上有伤,便令医官先来看看了,可还好?”
无邪亦是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唇,立于秦川身侧:“你倒是事事皆想得周到,不知道的,还当你我果真是来此地寻川问山的。”
秦川笑了笑,扫了眼总算收拾出个人样的无邪,那双凤眸,终于意味深长地眯了起来:“行军打战,不是易事,也真是难为你了,将自己折腾得那般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