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自雪地上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将挖出的酒坛子打开了一个,放在了对面,紧接着又将自己面前的那坛酒给开了,自顾自地饮了一口,这才觉得身子似乎又暖和了些,无邪没有抬头,只漫不经心地淡笑道:“既然来了,天寒地冻,诸如不如喝口酒暖暖身。”
一听无邪要把这好东西给无关紧要的人喝,追月就有些生气,孩子一般呼哧呼哧地粗喘着气,提醒无邪自己的存在与不满,毕竟秦临渊留下的东西本来就有限,他又一贯是个行踪飘渺我行我素的,追月就使再不懂事,也知道这好东西,是喝一坛少一坛。
无邪的话音落定,那些不曾轻举妄动的人,似乎也有些犹豫,终于,落梅纷飞,枝叶摇摆,刷刷刷,几道黑影落下,无邪眼也不抬,便知这些人,不是秦燕归的人,不是秦川的人,也不是任何她应该认识的人。
见来人终于现身了,一直吊儿郎当和无邪胡闹的追月终于警惕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挨在无邪身边,这匹马有灵性,且气势逼人,大有一旦有人威胁无邪的安危,它就会发狂一般。
“这酒不好吗?”无邪笑问道,目光也似笑非笑地扫向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十数个黑衣人,獠牙面具掩面,身形高大,是真的高大魁梧,无邪极少一下子见到那么多魁梧高大的人,且各个将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就是秦燕归的暗卫,恐怕也逊色他们一截,无邪笑了:“来者是客,客当随主便,酒中无毒,放心饮吧。”
话中揶揄讽刺,那为首的黑衣人犹豫了一下,竟果真踏出了一步,不见他怎么出手,袖子中就突然咻地一下飞出了一暗色之物,眨眼间,那放置在无邪面前的酒坛子就被捞了起来,落入了他手中,黑衣人一抬面具,也只露出了嘴,灌了几口,复又将面具带好,将酒一一扔给了他的下属,其余人也是一一效仿的,喝罢了酒,才扔了坛。
无邪点了点头,仍是语气平静,倒好像见到的不是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而是与老朋友闲谈往事一般:“说吧,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那黑衣人戴着面具,看不清模样,说起话的口吻和咬字,却有些生硬:“请阁下与我们走一趟。”
“是谁要见我?”无邪顺势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这么自觉和配合的对手:“请阁下与我们走一趟便知,我们主人要见你。”
“你们的主人是谁?”
“请阁下与我们走一趟。”
“……”无邪无奈,只好慢悠悠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落雪和泥土,道:“也罢,走吧。”
主人?倒真是令人好奇呢……
正文 115 他怎在这
出了这片世外幽境,无邪便被请上了一辆马车,追月颇具灵性,这些黑衣人倒是有眼力,并不敢小瞧了追月,便将它拴住了,没有带上它,追月本是暴躁要发作,被无邪安抚下来之后,才不情不愿地老实了下来,从鼻子里呼哧呼哧呼着气,虽是一匹马,却比这山中老虎还要威风几分。
上了马车,无邪便嗅到鼻尖有香气萦绕,这其中的软筋散下得极重,无邪瞬间便感到了浑身失力,脚底如灌铅,情况有些不对劲,看来无论无邪的身子处于何种状况,他们对她的忌惮和警惕,却是始终不减的。
缓缓地抬起了唇,无邪眼中满是了然与无奈,面上却仍十分平静,从容地自那马车上备好的软塌上卧了下来,车内很暖和,厚厚的皮毛不知是铺了多少层,加之淡淡的香味萦绕,无邪恰好疲倦,一躺下,便觉浑身无力,眼皮沉重,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这一路睡了多久她不知,昏昏沉沉,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觉得身下的这辆马车始终在颠簸前行,从未停歇,待无邪再一次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微微地有些酸痛,身下仍是厚厚的毛毯,柔软又温暖,但身处之地,却已不再是那辆颠簸前行的马车,睫毛轻颤,四下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偶尔爆破出火星子,发出啪拉啪啦的声音,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界,神情还有些茫然,默然环顾着这陌生的环境,一间屋子,一座软榻,一点烛火,一座点着安神宁息的沉香屑的炉子,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
除却这一点烛火照亮了屋子一角,四下似乎仍是极为昏暗的,紧闭的大门就在眼前,屋子的四面墙都是石室,这里的空气也有些沉甸甸的,这种感觉很奇怪,似曾相识,却又极其陌生,无邪一时无法判定,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这是哪儿?他们似乎并没有为难她,却又处处忌惮着她,真是……让人好奇呢。
用力支起身子,无邪发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并没有太多的恢复,身上还残留着软筋散的余效,此时他们在这里点上的安神香屑,也不过是稍稍解去软筋散在她身上的部分药力罢了,如此一来,可令她行动自如,但仍是四肢无力,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无邪安静地起身,安静地穿鞋,安静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衫与头发,就好像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和不明底里的对方都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太大的影响一般,理过了一番自己的衣衫,无邪走向门口,这门有些沉,她略微费力,才将其推开,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形魁梧高大,同样带着獠牙面具的黑衣人,一见她醒来,态度不见无礼,反倒十分恭敬地微微低了头:“请跟我们来。”
无邪张了张嘴,蓦然失笑,霎时间,眉眼微扬,唇角上挑,一张俊俏的小脸,活生生就是个风度翩翩隐隐含笑的美少年,可这俊俏之中,却莫名地带了一股令任何人看了,都不禁要有一瞬失神的妩媚,难得的是,这两名黑衣人,均与先前无邪所见的那几位一般,虽对她礼遇有加,但言行之间,并无太多与他人的差异。
无邪随着他们去了,那间屋子之外,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连接着另一扇与无邪先前推动的相差无几的木门,那二人便在这座木门前停住了,并没有再继续前行,只是退至两侧,对无邪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也不犹豫,略微费劲了一些,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黑色的木门,吱呀……这扇门似乎远比先前那扇要厚重了一些,无邪勉力推开,进入,那扇门便在她身后,缓缓地合上了,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闭合声,霎时间,她好似又被那扇门给隔绝开了,不同的是,此刻眼前的这间屋子……不,这并不能称作是一间屋子了,即便是称之为宫殿恐怕也不为过,比起她醒来时那间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摆设与那令人压抑的昏暗,这里简直是富丽堂皇,宽敞,又明亮。
每隔几步,便有几阶长长的阶梯摆在眼前,好像要通往无穷无尽的尽头一般,抬头略微看了一眼,无邪便不禁心中苦笑,如今她浑身乏力,这也未免实在太为难她了一些,宫殿内的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堂皇又明亮,一阶阶台阶上去,最上方,是一张麒麟头扶手的华椅,此时此刻,这里除了她一人与那一颗颗明亮又耀眼的夜明珠外,再无第二个人,四周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安静,这一回,就连烛火爆破出火星子的啪啦声都没了。
顿了顿,无邪犹豫了一番,还是无奈地抬起了脚,一阶阶地往上走,直到行至一半有余,无邪终于是感到体力不支了,索性坐了下来,低低喘着息,心中是终于有些恼怒了,先前她让人以软筋散挟制便也罢了,可要她浑身乏力,还要登上天阶,实在是太为难人了一些。
“好胆识。”低低沉沉的笑声蓦然在这空旷的寂静里响起,显得有些突兀,厚重的回声在这四壁激荡着,气氛突然变得诡异又莫测了起来。
无邪正坐在阶梯上低喘着气,不禁循声仰起头看去,在明晃的光晕下,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自那最高之处走出,无邪不得不眯了眯眼睛,方才适应了这角度和这光线,只见那人一身肃穆尊贵的黑,墨黑色曳地披风在他身后,那人逆光而立,自他脚下向下拽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他面容模糊,无邪只能隐约自那人的声音和身形,辨认出来人是个男子罢了,至于他是谁……无邪自自己脑中迅速搜索了一遍,很确定,她从未见过此人。
眯眼将人端详了半晌,却不知来人是谁,无邪喘着息,浅浅笑了:“此话怎讲?”
这空间里,只有她和他,那人大概是没有料到,无邪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不是问这是哪,也不是问他是谁,而是问起了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微顿,那人朗声笑了出来,声如洪钟,震慑人心,当真是十足十的君临天下之感,即便此刻正被他居高临下俯视的,只有无邪一人:“难道你就不怕一去不反,丢了性命?若不是胆识过人,此刻你又怎会出现在这呢。”
无邪摊了摊手,站起身来,顺势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如若我不肯来,难道我就可以不来吗?”
那人愣了愣,前所未有地竟对这个出人意料的孩子生出了一丝兴味来,噔,噔,噔,他一步一步地走下那台阶,步履缓慢,可那一声声脚步声,却好似是踩着无数人低下的头颅走过的一般,一股前所未有的气压从上而下,令无邪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王者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