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的人生就与别人不一样,往后他的人生仍会与任何人的都不同,而无邪,恰是他这一生,最真实的一段梦,他想珍视这段他仅有的纯真的梦,哪怕只能以离这个梦越来越远作为代价,可他不想,让她看到他丑陋的面目,让原有的一切变味,所以他仓皇逃窜,逃得越远越好,即使那个高高在上的北齐之主,或许会因为他不大听话的行径而愤怒。
可他到底还是没能抵挡得了那个梦对他的诱惑,他还是回到了那个地方,他慌忙失措,只因他的梦,到底还是让那个人给残酷扼断了,只余下被束缚在大树上暴躁的追月不满地嘶叫着,他想也不曾想,发疯了一般来到这个他厌恶的地方,去见那个他最不屑见到的人。
无邪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卫狄,从前我并没有发现,你与云染也好,与轩辕南陵也好,其实是有些相似的,如今我方才知道,原来你们都像的,是轩辕珏。”
他们均是五官深邃,生得美丽异常,霸道又冷峻,北齐人是马背上的民族,男子则面容俊美深沉,身形高大挺拔,女子则纤细高挑,性格爽朗,卫狄的确很美,甚至比之轩辕珏,都还要俊美上几分。
她早就知道北齐的君主轩辕珏野心勃勃,不甘俯首称臣,不曾想,如今的他,竟已不仅仅是不甘俯首称臣,他要称霸,他要的,是整个卞国!
卫狄与北齐……自然脱不了干系。
无邪这话说得很平静,却足以令卫狄浑身一震,面色一白,半晌,他才动了动嘴角,似有些嘲弄:“你可会为此疏远我?”
无邪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忽然扬唇便笑了,笑靥明媚,犹如旭日朝阳,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睛:“我的确,是应该提醒自己,卞国人或许正危在旦夕,应该警惕任何一个北齐人。北齐轩辕珏狼子野心,北齐的皇室,更是与之一般,纵使如今全天下皆无我容身之地,可我到底是生于卞国长于卞国的人……可你是卫狄啊!”
可你是卫狄啊……
尽管在他人面前,卫狄是那样冷峻骄傲难以接近,就像张开了浑身的刺的刺猬,处处处于防备状态的雄狮,可独独此时的他,神情怔忡,背脊僵立,眼中噙满了纷繁复杂的情绪,红眸深处,隐隐有波光跃动,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他心中那剧烈跃动抨击胸腔的心脏是如何疯狂跳跃的,他的心情有多复杂,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心情,只觉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又蛮横霸道地,一刺一疼,便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血肉里,再也拔不出来。
他总觉得,这一回再见到无邪,她好似有什么地方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分明是更柔和,更安静,更从容,可却让人越发看不清她的思绪了,脱胎换骨了一般,她磨平了她的棱角,可骨子里的东西,却仍然一刻也不曾变过,她还是她,锋芒万丈,纯粹固执。
无邪看了卫狄一眼,淡笑:“走吧,我信你即便对我有所隐瞒,却从来未曾欺骗过我。”
说罢,无邪便已走在了他的前方,卫狄只怔怔地看着无邪的背影,他原本以为,以无邪这样聪明的性子,一丝一毫都难以隐瞒过她的眼睛,她必是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也惶恐她为此再也不肯信他,只当他与轩辕珏一样……留在她身边,靠近她,都是为了利用她,可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耀眼,那样的纯粹,瞬间像一道霸道的光束,穿透进了他的世界里,硬生生将什么东西,融化了……
无邪未走多远,便见到了先前在轩辕珏身旁所见的黑衣獠牙面具人,无邪似乎并不大意外,停住了脚步,卫狄站在无邪身旁,神情已经恢复了冷峻,没有说话。那人看了眼无邪,然后朝卫狄微低了头算作行礼,方才对无邪说道:“我家主人为请靖王作客舍下,不想却令王爷受惊了,为表歉意,我家主人令小人奉上一份歉礼,请王爷海涵。”
不等无邪回答,那人便将一封信函塞入了无邪手中,复又朝卫狄行了个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再说,躬身后退了几步,然后背过身去离开了。
无邪看了卫狄一眼,卫狄眉间微蹙,大概是在想着不知轩辕珏又在打什么主意,可对方到底只是奉上了一封信函,又名之曰歉礼,且卫狄自知有自己在无邪身旁,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便点了点头,无邪这才当着卫狄的面打开了信函,一眼扫过,不禁笑了:“看来我倒是欠了他一大人情。”
昔日卫狄为劝她离开卞京,曾变相以晏无极相挟,若不能活着离开,便休想亲自去看一看,晏无极是死是活,如今想来,卫狄的确不曾骗他,且看他今日与北齐和轩辕珏的关系,轩辕珏会将晏无极当作一大人情送给她,也不奇怪。
看无邪这反应,卫狄便知那信函的内容,也不隐瞒:“我知你必不希望见到那人死了,毕竟你也算是为了他,才行至今天这个地步,但当日我勉力将他带出,已是药石无医,回天乏术,你知道,那个人或许不是一般人,体质也不同常人,轩辕珏手下,的确不乏能人异士……”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他好。”无邪点了点头,看卫狄这番急于解释的模样,她的确是有些心疼的,毕竟论起亏欠,卫狄哪里有欠她呢,倒是她欠他不少呢:“他眼下正身处周郡,我听闻,现在举国上下,都在捉拿我这乱臣贼子,晏无极既然在周郡,轩辕珏这意思……想来是要告诉我,如今的我,哪里都无我的容身之地,唯有这周郡,或许还是安全的。”
卫狄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但还是试图性地一劝:“你无需将轩辕珏今日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如果你想要有处安生之地,其实我可以……”
无邪笑了:“卫狄,我知道你处处都是为了我好,也知道前往周郡,又意味着什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躲到哪去呢?况且这样逃亡了一辈子,我有些乏了,索性……不再逃了吧,轩辕珏有句话,倒是深得我心,莫辜负了帝王剑。”
周郡乃重兵之地,周郡郡王周伯勇乃昔日秦靖麾下一员猛将,如今无邪被打为乱臣贼子,牵连甚广,周伯勇又敢收留晏无极,显然是已有了反心……此刻,恐怕只待她手持帝王剑,又有晏无极这等奇人相助,索性拥护于她,起兵正朝纲,杀逆贼,恢复正统皇室。
知无邪心意已决,且神情轻松,自古帝王之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似乎是否真的拥有无上的权力,登上那王权的巅峰,并不是无邪真正关心的事,这些于她都可有可无,她的态度显得那么的满不在乎,所谓的王权,在她眼里,好像只是一场游戏……
“你呢,卫狄,我知你应当也有自己的大业,眼下你我在此作别也好。”无邪看向卫狄,目光真诚,即便她知道卫狄是北齐人,且与北齐皇室关系匪浅,可她的态度,似乎对这些并不怎么上心。
现在的她,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能令她上心的呢?一切于她都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王权之争,注定是场血流成河的屠杀,会有无数的人为了她而牺牲,而流血,她不在乎,如今看似温柔从容了许多的她,其实她的心思,已经是越来越莫测,越来越讳莫如深了。
“我愿助你,无论你想做些什么。”卫狄说罢,忽然有些苦笑:“我愿为你而战,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与北齐无关。”
尽管……或许轩辕珏的本意,也是希望他继续留在她身边的。
无邪没有点破太多,笑了笑:“终究是到了这一日了,卫狄,其实我早知道,将来会与我并肩作战的,会是你。自当年你第一次红着眼睛,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谁也不能靠近你,一靠近你,甚至还狠狠地将我推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
二月二,龙抬头,虽是早春,于卞京来说,仍是寒意料峭。
卞京朝堂之上,更是气氛肃穆,建帝的身子已无大碍,朝政大权早已复又回到了建帝手中,太子幽闭东宫思过期满,整个议政大殿,全都陷入了一片剑拔弩张的沉闷与紧绷的氛围之中,群臣人人自危,惶恐不安,无人敢开口多言一句,唯恐引火烧身。
终于,建帝大手重重一拍,怒斥了一声:“乱臣贼子!胆敢起兵造反,他周伯勇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秦无邪!朕要令她死无葬身之地,以正朝纲!”
龙颜大怒,群臣一片默然,唯有一句句无关紧要的“皇上喜怒”之声,大殿之下,太子秦川一言不发,神色依旧温润,好似这朝堂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秦容事事以太子之意为上,太子没有表态,他自然是不敢轻易表态。就连平日杀敌无数的拼命四郎秦沧,都难得地一言不发,只因那“秦无邪”三字,处处抽动他的心。
建帝一扫大殿群臣,龙颜更怒:“宣王为何不在!”
正文 117 宣王领兵
宣王府。
春寒料峭,草木尚有些蔫蔫的,懒懒的,不紧不慢地抽出几缕嫩芽来,如今朝堂上下,气氛紧张,人人自危,唯有这座宣王府,好似彻底与世隔绝一般,矗立于繁华的权力中心卞京古都,却独立于这座古都上空所笼罩的层层阴霾之外,好似无论外头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变故,这王府里的人,也都与这王府里的一草一木一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