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是男子,所以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十四岁便封王的秦燕归,曾让人用棺材从战场上抬回卞京的,这些年,他杀人无数,断骨断筋,他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他早几乎已麻木了,这点伤,于他的确什么也算不了。
是否是此刻这屋中的烛火太过温柔的原因,抑或是这里的炉子点得太过暖和了些,为何会让人感到全世界都仿佛黑暗了下来,寂静了下来,唯有这里,是温暖的,是令人柔软的?
“那你身上的伤,可处置了?你的脚还疼吗?你身上的伤,可好了?”无邪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秦燕归一时都不知该先回答她哪一个了,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过近了,近到几乎可以嗅到彼此身上惯用的薰香的气息,也近到,只要无邪稍稍抬头,她的发丝,便会蹭到他的面颊,秦燕归面色微滞,大概是从未习惯,有人凑得他这样近,可无邪却好似恍若未觉,就是抓着他的手不放,也没有察觉这样暧昧的距离有何不妥,一双眼睛明亮又固执,又有些恼怒地瞪着他看……
半晌,秦燕归终于淡淡弯起嘴角,回答了一句:“不碍事,都好了。”
“骗人。”无邪倒是有些凶狠了,脾气也大了起来,这让秦燕归有些哭笑不得,她年纪再小些时,站在他面前,还总是绷着一张小脸,话也不多,甚至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又充满忌惮的,是的,她怕他,也总是能站得多远就站得多远,她的性子虽然沉静,好似天塌下来,也能令她不惊不躁,可只要到了他的面前,就会像猫见了狮子一般,倒不是急于逃跑,只是浑身的皮毛都刺了起来一般,警惕着他,心中也畏惧着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倒是越来越不怕他了,到了如今,脾气竟然比他还大了起来?她此刻在他面前,哪里还像个半大的孩子,那口气不满又严厉的,倒像是只张牙舞爪的野猫了……
秦燕归不语了,敢用这样的口吻与他说话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无邪……恐怕是第一个,他对此感到陌生,可看着眼前这鲜活生动的半大孩子,心底却莫名地柔软了下来,无法像平日那般,冷漠又无情地喝斥她,嘲讽她,这就像一抹毒药,无色无味,悄无声息地腐蚀进了他的骨头里,秦燕归后知后觉,应对不及。
怔神间,无邪已经捧起了他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又显得有些笨拙地取了药箱中的棉花,沾药酒,全神贯注地为他擦拭掌心的伤,那动作无比轻缓,就好似这伤是在自己身上一般……
秦燕归垂着眼帘,他那永远如冰霜覆盖,高雅不可攀附的深眸,此刻却凝聚成了一片漆黑,目光落在始终神情专注,小心翼翼,甚至没空抬起眼皮看他的无邪身上,她原本还算粉雕玉琢的孩童的圆润,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越发消瘦了起来,耳蜗下方,甚至已经现出了少女清秀的骨骼线条,大概是神情太过专注了,她的嘴唇始终抿得紧紧的,眉头也拧得紧紧的,即便拿着头顶对着他,他也依旧能看到她轻轻撅起的嘴巴,挂满了不高兴的情绪……
他就这样任由无邪捧着他的手折腾着,无邪的手法仍旧笨拙得很,却也做得有模有样,纱布在他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秦燕归在想,她何时才会停下?
无邪大概也察觉到了秦燕归正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顿,抬起头来,漆黑清澈的眼眸便对上了他的,她心中忽然一动,连心跳都乱跳了一拍,秦燕归的眼中只倒映着她略显诧异的小脸,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看着他,眼中也只有她一人的影子,秦燕归那样目下无尘的人,何曾将任何人看进眼里过……
无邪忽然抬起头,秦燕归幽深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不露声色地自她面上转移了开来,仿佛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提醒了一句:“好了?”
无邪愣了一下,当即回过神来,面颊绯红,然后低下头,有些羞愧,迅速地剪下一截纱布,打了个还算漂亮的结,总算没有将全部的纱布都捆在了秦燕归的手上。
做好了这些,无邪才轻轻扬起嘴角,心情是说不清的轻松,就连眼底,也泛起了晶亮的笑意:“你不信任何人,就算受伤也未必肯让别人替你处置伤口,你就不怕我故意报复你,给你擦点辣椒盐水?”
这话略有些孩子气了,却也显示无邪的心情的确是不错,难得地,秦燕归静静看了她好一会,随即也跟着笑了,这一笑,令无邪不禁诧异,只因此刻,她是真真切切地,在他的眼底,感觉到了笑意,不再是那永远不及眼底的淡笑,漠然寡淡。
见他如此,无邪心中只觉得有股异样感油然而生,就好似,她这一团并不灼热的火,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要融化了一作冰山一般,这成就感,反倒让人有些不敢相信,无邪的确是越来越不怕他的,胆子竟也大了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果然是倦困了,便大胆地斜靠着窝在了秦燕归身上,秦燕归的身子微微一僵,但顾及无邪的身子,到底是没有推开她,便任由她靠着了。
“秦燕归,你这辈子,有没有做错事的时候?”无邪越发发懒,就连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她的确很好奇,像秦燕归这般,无时无刻不理性冷静至极的人,行事素来深谋远虑,滴水不漏,难道他就没有出错的时候吗?
秦燕归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他那清淡却悦耳的嗓音,便在无邪头顶响起:“有。”顿了顿,他便又道:“许是当初,你令人传书予我,我不该带着老四,将你从贼窝里带回京城。”
他说的是当年秦靖去世,无邪多年后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次,秦沧单枪匹马,剿了那一整个贼窝,她浑身狼狈,在那马车中,见到了他……
无邪听得出,秦燕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在玩笑,他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可她却从他那平淡的口吻中,听不出任何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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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忏悔,今天更得太迟了,一大早艰难地爬起来,开了一整天的洗脑大会,一回来就赶紧码字了,今天更得有些少了,见谅。
PS:==大叔不要太温柔啊,剧情不要太暧昧啊。我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了。呜呜,我这单身女人纯属嫉妒。
正文 102 燕归身世(大叔表白你们还不看?)
若是当初就任由她死在了贼窝里,抑或是在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与他无关的角落里生活着,他们没有任何牵扯,或许如今一切又会是另一个模样吧。舒榒駑襻或许他还会是他铁石心肠的宣王,她会是一颗被废弃了的棋子,这皇家的尔虞我诈,不再和她有什么关系,而他眼中,便仍旧没有她,她于他,什么也不是,可她会生活得很好,平平淡淡,潇潇洒洒,与权力富贵无关,可安平乐活。
无邪知他的意思,可乍一听,还是不大乐意,便蹙起了眉,这模样,看得秦燕归禁不住一声似有若无地叹息,可终究是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
两人之间的相处,好不容易才变了一个模式,无邪并不大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以秦燕归的性子,他的确是会宁可舍弃这份情感,因为对他来说,感情是一种冲动且不受理性控制的东西,于他来说,也是最无用的消息,秦燕归太冷静了,也太清楚,没有这样东西,于他来说,或许会更好。
可有些东西,既然已经染上了,又哪里是他想摆脱旧能摆脱的呢?无邪心中想着,若这种会令一向英明神武的宣王殿下反常的东西是一种病的话,她便偏要他病入膏肓,想根除都没门!
大概是知道无邪那义愤填膺的神情下在思量些什么,这孩子一贯老成,少有这样的孩子气,秦燕归哑然失笑。
听他笑了,无邪便也忍不住轻轻弯起了嘴角,满心满眼都是笑意,这十多年,她从未有一次感觉,自己离得秦燕归这样近,无端端地,心情便也轻松了起来,可好景不长,她那嘴角的笑意才刚刚荡漾开来,便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小脸一拧,都皱到了一块,便又凝重了起来。
秦燕归一双淡若远山的眸子静静地落在了无邪身上,也不催促,他似乎一贯如此,极有耐心,就是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无邪,都从未见过他着急的神色,这种安宁的力量,感染得令无邪心中浮上的那些焦躁之意,也不禁慢慢地退了下去,莫名地心安了起来。
他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无论面临的是怎样紧迫的情景,只要在他身边,无邪总会感觉,这天永远塌不下来。
无邪平日眼高于顶,在秦燕归面前,却温顺得如猫儿,她的身子自发地往秦燕归身上又挨了挨,扯了他一处袖子,在自己手中拽着,神色柔和,白皙的耳郭因她垂着头的角度望去,也微微染上了这烛火的红晕:“皇兄无法从我这得到帝王剑,他本想将我质于宫中,如今困我不得,便将母妃请进了宫,还有卫狄,亦是受我牵连……就连晏无极也……”
无邪心中有些愧疚,她怎的只顾着沉浸在秦燕归待她终是有些不一般的欢喜中,却将这些因她而身处险境的人,抛诸了脑后?
那本是灿烂且略带稚气的容颜上,自责又凝重,那双晶亮澄澈的眼眸,也因提及了此事,而微微染上了一抹戾色,秦燕归的身形微顿,眸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他漆黑深邃的瞳仁,也越发地幽深了下去,若有所思,却最终仍是不答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