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苍白着脸,摇了摇头:“靖王妃自怀了我,便注定死路一条,她本就使生育我的工具,别人都说她是难产而死,如今看来,应当是父王为了灭口,才杀了她。当年的靖王府,死在父王手中的,恐怕不只她一人,所有知道我是女儿身的,应当无一逃过那场厄运,若当年,我是个男婴,恐怕我也会随着母亲一起死去。”
当年无邪降生之时,已是个死婴,若非由她附体而生,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当年她的身子太过虚弱,一出生便昏昏睡去,如今想来,那奇异的味道,应该就是因为她而产生的那场屠杀,飘来的血腥味吧。
秦燕归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无邪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她该为了秦燕归夸奖她而高兴吗?正因为她是女儿身,日后,才无法和秦燕归争夺什么啊,否则秦靖,又怎么会放心,让她当这颗棋子呢,若是棋子生变,起了异心,岂不是麻烦?
“你虽非你父王的子嗣,但他是真心疼惜你,不忍日后,你会真的死在我手中。”秦燕归说着,自无邪的枕下,取出那块一直佩戴在无邪身上的鹰头铜牌,正是为无邪处理伤口之时,顺道替她取下的,一直放置在她的枕头下方:“此物乃皇家信物,他给你,正是为了日后,我能保全你的性命,纵使我铁石心肠,晏无极见了此物,也会尽信保你。”
所以当年的秦靖,在将这块鹰头铜牌交给无邪时,才会目光那样的复杂,对她说了一句,于秦燕归,可信,但不能尽信。
果然,就连秦靖心里也很清楚呢,他日秦燕归事成,必然会除了她,可秦靖到底是对无邪这孩子有父子之情的,朝夕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邪就这样死在秦燕归手中?这鹰头铜牌,原来是送给她日后保命用的……
无邪哑然失笑,忽然抬起眼帘看向秦燕归问道:“他是不是还逼你了,待你成事之后,总不能杀了我,也不能利用完我就把我丢开,他要你娶我,好歹令我下半生,衣食无忧?”
秦靖耽误了无邪身为女子的一生,又怎会舍得她孤苦伶仃,了却此生?
秦燕归愣了愣,眼中复杂,是有些惊讶,无邪却忍不住挑起唇笑了,她自然不曾告诉他,他曾对轩辕云染说过的那句早有要娶之人,也是轩辕云染告诉她的,秦燕归此刻难得惊讶的神情,不知为何,竟让无邪稍稍有些解气之感。
她知道,若是秦燕归不愿意,这些话,穷尽此生,他也不会告诉她只言片语,而如今,他肯对她说这些,不过是因为,她不信他会救晏无极罢了。
“那你可会反?”无邪又问他。
他若想得到皇权,平定天下,应该很容易吧?别说从前父王是将她被动地当作一颗棋子送给了秦燕归,如今若是秦燕归愿意,她甚至是心甘情愿当他的棋子呢。
秦燕归眼底难得的惊讶之色已然浅浅退去,恢复了平静,这一回,他回答得很简单,也很干脆:“不会。”
若是要反,他早就反了,然而,无论是秦燕归还是太子秦川,他们谁也不会做反的那个,秦燕归要的,是名正言顺,拥有那一切,夺回那一切。
“可反了,不是更快吗?你若是反了,也是名正言顺,我是靖王独子,你为保皇室正统,为我而战,天底下,谁敢还说你反?他日我若战死,抑或是登上了皇位,或者死在了皇位上,我一个女子,哪里能当什么皇帝,一切自然是你的。”无邪这话,真的是真心实意,反正她都是一颗棋子,自小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都到这份上了,秦燕归不承父王的情,不利用她,不是很可惜吗?
秦燕归蓦然皱起了眉,显然是不悦了,好半晌,才听得他一声低低的叹息,满满的都是倦意:“若拥有这个皇位,必须用你来交换,不要,也罢了……”
正文 103 不让出门
若拥有这个皇位,必须用你来交换,不要,也罢了……
无邪呆了呆,那真实又令人动心的话语,反而让她感到不真切,她始终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自秦燕归这样的人口中说出。
大概是太过惊讶了,无邪竟然好久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那样呆呆地又带着狐疑地看着秦燕归,将秦燕归看得神情忽然有些复杂起来,这样的沉默太过暧昧了,也令人仓皇,莫说是无邪了,也许他自己都在惊愕,为何会自自己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秦燕归顿了顿,然后极快地闭了眼,许是要掩藏这出现在自己眼底的陌生的情绪,片刻后,再睁眼时,他眼中已又是幽黑如墨,平静似看不到底的深渊,他的嗓音暗哑,好似也觉得荒唐又无措:“睡吧。”
就像是要印证秦燕归的话一般,困意与倦意再一次如潮水般袭来,令无邪脑中的思绪也跟着慢慢停滞了下来,混沌不清,好似真的极想睡了,这让无邪自己也有些纳闷,靠在秦燕归身上,打了个呵欠,就连眼睛,都溢出了晶莹的泪花,嗡嗡地小声嘀咕着:“我这两日,好像总是犯懒……”
按道理说,无邪虽受了伤,养伤期间,难免体弱困乏,可这两日,在容兮与秦燕归的悉心照料下,无邪只觉得自己犯懒犯得不一般,分明是睡了一天一夜,就是白日里醒了一会,喝了容兮喂得一些粥食,很快便又困得想睡觉了,就连今夜也是,才刚醒来不久,与秦燕归说了一会话,竟又发困了。
无邪倒也觉察不出是自己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她身上的伤看起来虽然可怕,可也好得出奇的快,她虽困乏,但每每睡去,也都睡得安稳,几乎是一夜无梦,她也分明感受得出,自己的身子在慢慢地复原中,可这嗜睡的毛病,竟然愈演愈烈了,莫不是这短短两日,她就让秦燕归和容兮给惯坏了?
“懒了,便安心睡吧,睡一觉,明日会感觉更好些……”秦燕归的声音,悦耳动听得,就像会蛊惑人心的罂粟,听入了无邪的耳朵里,嵌入了无邪的心里,因秦燕归在,无邪的神经总是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安心些的,此刻也不禁恍恍惚惚,半合半睁着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就窝在秦燕归的身上,缓缓地完全地闭上了眼睛,这张白玉一般精致的年轻面容上,一片安宁踏实,漂亮的唇角,微微向上露出了一道浅浅的笑意……
屋中的金兽炉子上,仍旧轻飘飘地向外喷出薄薄的白雾,泛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烛台上的蜡烛烧得有些高了,露出了长长的火芯子,橘红色的光晕将这个屋子也镀上了一层令人心安的暖色,这光晕,静静地笼罩在秦燕归与无邪二人的身上,仿佛入了画一般,这画面,是出奇的温暖,动人。
秦燕归没有动,仍旧维持着那个静坐在床榻边沿的姿势,任由无邪像一只没有骨头的猫儿一般窝在他的身上,她神情乖巧,不曾想,这般固执凌厉的一个孩子,睡着后,竟然是这等乖巧的模样,肤色白皙,因着屋中温暖,面色也稍稍地现出了一丝红润。
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东倒西歪窝在他身上的孩子已经渐渐放缓了呼吸,这呼吸变得绵长而又规律,秦燕归便知,她是真的睡去了,睡得很安稳,那一直紧皱着的眉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此刻的心情尚且算不错的原因,竟也平缓开来了,如今的她,不曾束发,也不曾着男装,满头乌发披散开来,更衬得她那张小脸更小了些,当这眉间不再紧拧,就连模样,也变得柔和了起来,她的呼吸浅浅的,睡着了就连呼吸都极为安静,她披散的头发,似乎要与他的衣袍,纠结在一块。
秦燕归忽然有一阵的怔忡,此刻这个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半大孩子,竟妩媚得,让他无法将她看作一个孩子,抑或是一个少年。
好半晌,秦燕归终于轻叹了口气,在这夜色中,他垂眸,面目柔和,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估计是心情不错的原故,今夜的无邪,是平日少有的轻松与懒散,即便在她身边的,分明是她从小便忌惮警惕着的秦燕归,但她却好似根本没有丝毫防备一般,那嘴角不曾消散的浅浅笑意,令看的人,那冷硬的心脏,也都不禁随之柔软。
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能让他秦燕归尝试过什么叫仓惶失措的感觉,可无邪这孩子,却成功了,让他变得不像他了,甚至让他说了连自己都惊愕不已的话来,让他迷茫,呵,人人眼里英明神武铁石心肠的宣王,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此刻该有多么的迷茫。
若是能让这固执的孩子能够永远像今日一般,这等安心又恬静,将她嘴角那不曾消散去的笑容,永远地停留,那么他就这么向这孩子认输了,又有何妨……这个念头,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秦燕归不禁缓缓地勾起了嘴角,正是那抹,无邪再熟悉不过的,轻嘲笑意,可惜,一个注定连如何在乎一个人都学不会的秦燕归,他心中清楚得很,他过惯了血腥与杀戮,见多了冷血与残酷,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又如何能担得起这孩子这么深厚又炙热的情谊?
秦燕归忽然抬起手,微微起身,将早已睡去的无邪轻轻地放回了床榻上,替她掖好了被角,他又在她的榻前站了许久,因背着光,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上是何种神情,半晌,他终于动了动身子,将目光自无邪身上收回,然后悄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