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靖王府还停着无邪的灵位呢,秦燕归抬唇,似笑非笑,到底没有拒绝建帝派遣御医与他们一同回去的好意,便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父皇”,带着无邪自东宫离去,殿门口,无人敢拦。
回过神来的秦沧立即唤了一声“三哥”,追了上去,要自他三哥手中接过不省人事的无邪,秦沧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其实私心里对他三哥还是有些怨气的,觉得三哥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可思及三哥为护无邪,自己亦是满身的伤,像三哥这等风华绝代的人物,除非他自己满不在乎,能伤他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又何曾像现在这样狼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秦沧便也不敢再多抱怨一句了。
其实说起来,三哥下手自然有他的分寸,小无邪那伤再重,充其量也只是些皮肉之苦,哪里真的动了筋骨的,小无邪身上的伤,又哪里能和三哥比的?三哥到底……还是心疼无邪的……
“三哥,还是让我来吧。”秦沧心里担心秦燕归的身子,他三哥的伤势,是动了筋骨的,上次回京,身上便带着伤,后来又在天牢里受了些无枉之灾,耽误了治疗,三哥自己虽漫不关心,但秦沧可看不下去,三哥莫不是真的将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毁了才好?
秦燕归淡淡地看了秦沧一眼,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可却将秦沧看得无端端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默默收回了已经朝无邪探出去的双手,面色古怪,连自己都有些纳闷,还没回过味来:“三哥,还是让步辇来吧。”
这一回,秦燕归倒是没有拒绝,静静地丢出了两个字:“也好。”
……
宣王府。
自昏过去之后,无邪也曾间断地清醒过几次,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混混沌沌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自己好像也在这永无止境的黑暗中,茫然地不断走着,不断走着,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周围的一切好像始终都没变过,仍旧是这样的黑暗,她不大清楚自己在哪里,也不大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不断走着,目的是什么,不仅整个世界变得混混沌沌的,就连她自己,好似也是混混沌沌的,只能不断茫然地向前走着,找不到出口,也有一瞬的迷茫,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这无休无止的黑暗中,好似时不时能传来一阵阵杂乱的声音,有很多人在说话,说什么她听得不大清楚,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模模糊糊的,什么也听不清,不一会儿,便有人进进出出,走近了,又走远了,吵得很,直到这一切说话的声音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都彻底地离得远了,这片黑暗,似乎又沉寂了下来。
她有好几次清醒过来,混沌的脑中也有片刻的清醒,身上的束缚好像被人剥去了,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中,这四周似乎刻意点了取暖的炉子,为此她也并未觉得太冷,只是每每有什么东西自她身上剥离时,似乎都在牵扯着她的皮肉,每一次牵扯到了她的血肉,那阵刺痛的感觉,都会让她有一瞬间地清醒,茫茫然然地睁开眼睛来,似乎有光亮照了进来,但这清醒维持得不长,每次她感受到了刺痛,身上紧紧贴着皮肤的束缚被剥离的动作便又会停止下来,动作很轻,也很小心,每每如此,无邪便又会渐渐茫然地合上眼睛重新归入一片漆黑与寂静,那剥离的动作才又会继续进行,变得比上一次都还要更加温柔一些……
渐渐适应了这阵阵刺痛,无邪便不再每一次都被刺激得清醒过来,有一股沁凉的触感轻轻地触摸在她的身上,似乎是有人将什么东西轻轻地在她身上擦拭着,动作很温柔,也不那么疼了,无邪适应了这刺痛,便也只是皱着眉,疲惫不堪,本能地咬住了唇,没有吭出声来。
香炉之上,点着镇痛宁神的熏香,清澈的温水也早已变得浑浊了,让人给换了下去,有人在她头顶极轻的一声叹息,紧接着,一只微凉的大手,轻轻地落在她的眉间,抚平了她眉间倔强的蹙起,那温度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终究还是撤离了,极轻的被子小心地覆盖在了她的身上,有人起身,脚步声,也慢慢地走远了……
随着这脚步声的离去,不知为何,无邪心中竟莫名地有些失落,好似有什么东西,自她心底被抽走了一般,她的脑海依旧有些混沌与茫然,并不大清楚这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再一次醒来时,金兽炉子之上的熏香片早已经熄灭了,屋子里也不那么冷了,甚至比夜晚点了香炉时的温度还要暖和些,原来是天气甚好,太阳也甚暖,连带着,整个屋子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无邪浑身疲倦,可经过一夜的休憩,精神竟然比预想中恢复得还要不错,除却身子疲惫之外,思绪却已恢复得异常清醒。
睁开了眼睛,入眼的便是朱红的悬梁与青色的幔布,有些陌生,空气中,却又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淡淡的檀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无邪此番醒来,没有吭声,在她醒来的一瞬间,便已察觉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但身上的遍体鳞伤,好像都被处理过了,那身血衣也不知去了何处,身上也只覆盖了一层极轻却也极暖的绸被,正思及此,屋子的门便已被人推开了,来人的动作很轻,似乎是怕吵醒了她。
从外而入的,正是容兮,容兮手中正端着一盆热水,大概是随时要给无邪擦身换药,无邪是昏睡了一夜,可容兮却忙碌了一夜,面容憔悴,眼窝也有些发青,是一夜未眠太过担心她所致。
无邪心中一暖,她对容兮的感情,早已并非寻常主仆,容兮虽是父王送给她的,且性子沉稳,沉默寡言,可从小侍奉着她长大,对她的关心,是无人能比得,无邪心中,对她既有感激,又有疼惜。
“容兮姐姐。”无邪轻轻扯了扯嘴角,浑身仍是有些无力,可脸色却极为轻松,这身伤,并不算太重,更别提伤筋动骨了:“你照料了我一夜。”
容兮一愣,见无邪醒了,面上无可抑制地流露出了一股欣喜,放下手中的东西,忙朝无邪过去,温柔地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您可还好?可觉得哪里疼?”
无邪摇了摇头:“我无事的容兮姐姐,只是你既替我清洗了伤,怎的不寻件衣衫来给我换上?”
无邪这话,竟让容兮一顿,一时间竟然没有开口回答,她这略有些古怪的神情,令无邪不解:“容兮姐姐,你怎么了?”
容兮这才恍然回神,摇了摇头,有些牵强地摇了摇头,忙着重新为无邪寻件衣衫与一些吃食来。
无邪心中虽有困惑,可到底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容兮被无邪问得一阵无措,只好寻着由头忙了开来,避过了她这问题去,就是容兮这等不苟言笑的人,竟也有些面色微红了起来,她该如何告诉自家小王爷,她这伤势,并非她替她处理的?
彼时尚未天明,她守在这间屋子之外,却有些踟蹰,并不敢轻举妄动,只因那屋内之人,正是亲手罚了无邪一顿的宣王……
那时他的神情,是那样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她从未见过像宣王这等铁石心肠的人物,会有那样无奈的一声叹息,会有那样温柔又疼惜的神色流露在那样一张从来淡漠无情的面容之上……
直到他从里屋走出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容兮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只觉得让宣王知道自己撞见了这样一幕,终究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谁知宣王看了他,却是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留下了一句“进去吧,她许是会疼”,便就此离去了……
她许是会疼……
那话语间,满满的都是叹息,与无奈,彼时宣王面上亦有倦色,可更多的,却是茫然,是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茫然了,似乎不明白,一个半大的孩子,为何会处处牵动自己的情绪,那一瞬间,睿智莫测得犹如神邸一般存在的宣王,竟有那样的神色流露,令容兮自己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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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想说==无邪对付大叔的招数,就是温水煮青蛙啊…大叔就是那只青蛙,死都死得莫名其妙的
正文 100 他的温柔
无邪自醒后,倒是没有再喊过疼,虽是如此,但容兮在为无邪穿衣时,见到她身上满满的伤,不禁还是手中一抖,心底的滋味复杂,这哪里是个孩子该有的身子啊,又哪里是个女子该有的身子。
“宣王未免也……太狠了些。”
容兮为人并不喜道人是非,况且无邪也感觉得出,容兮对于秦燕归,似乎还是有些敬重的,如今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纯粹是因为心疼无邪。
无邪的神情柔和散淡,乖乖地任由容兮摆弄着她,为她穿衣:“我不碍事的,容兮姐姐,其实……不疼的。”
也并不是真的不疼,这些伤虽然都是皮肉伤,未动筋骨,可如今伤口未愈,每每只要多多动一下,都会牵扯到绽开的皮肉,一箭穿心并不骇人,万箭齐发才是锥心刺骨,无邪虽不喊疼,可每每容兮为她穿衣时,她的身子都会禁不住颤了一颤,也怪不得秦燕归就这么把无邪给丢在床榻上,没有为她穿衣了,衣衫贴进了血肉里,再柔软,触碰到了,还是会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