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害怕?”
无邪顿了顿,先是摇头,然后点头,紧接着又摇头,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本来不害怕的。”
倒是他这么一问,把她给问怕了,真真是……受宠若惊的感觉,莫非秦燕归都转性了?以他的性子,杀人之前,哪里会先问人怕不怕死的?
秦燕归皱眉,无邪便静静地眯起了眼:“现在倒也还好……其实我还是挺怕疼的,能不能打轻一些?”
她这说话的口吻,似在撒娇一般,令秦燕归听了,都不由得一愣,他随即别开了脸,深邃眼仁里的幽黑圈成一个无奈的漩,他的声音很哑,缓缓道:“好。”
秦燕归接过了下人手中的刑鞭,这一举动,再一次令众人一愣,莫不是宣王殿下要亲自施刑?
只见秦燕归执鞭在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鞭子的另一头缠绕在了自己手中,霎时间,那倒刺与利刃,渐渐地被一股鲜艳的血红给染了色彩,秦燕归的神色平静,就好似流血的不是他一般,始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对建帝道:“管教不利,儿臣当负半数之责,儿臣愿与小皇叔同罚。”
就在所有人都处于怔神之间,秦燕归说罢,便挥起了一鞭,清冽的声音响起,那被缚在刑架上之人,面色霎时间一白,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却始终咬着牙,额头上也瞬间遍布了冷汗,细细密密,仍旧一声也不曾喊叫出声来,第二鞭,第三鞭……听那声响,鞭鞭是皮开肉绽,无邪的眼神也有些迷茫,并不如先前那般清醒,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了,但宣王却是好手段,即便如此,只闻皮肉绽开的声音与那弥漫出的血腥味,却不见穿在无邪身上的衣衫,受到了丝毫损破……
包括秦沧在内,无不变了脸色,纵使那刀锋利刃的一端被宣王缠绕在手里,可那顿鞭笞下来,还是要拿人半条命不可,施刑之人虽是宣王,可见他面色越发苍白,每一鞭下去,都好似更苍白了一些,旁人不知,秦沧岂能不知,这每一鞭下来,三哥以内劲控鞭,鞭鞭反噬,自伤五脏六腑,况且那千刀万剐即便不全落在无邪身上,无邪那身衣衫之下的身子,恐怕也好不到哪去,皮开肉绽是逃不掉的,他三哥的那只手,怕也是血肉模糊,正在不断地往下滴血……
整个东宫,寂静得只剩下那一鞭一鞭落在人的血肉之躯身上的声音,清冽,又清晰,抽打的好像不是在秦无邪的身子上,而是每一鞭都落在了众人心头一样,每听到一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亏得那位被缚在刑架上的小人儿,竟能紧紧咬着牙,甚至把那闷哼的声音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面上凌乱的头发早已经被汗湿了,粘乎乎地沾在脸上,众人就像看到鬼了一般惊愕又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只因那清瘦的少年,霎那之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那一鞭鞭下来,她好似都有些麻木了,嘴角竟还能绽出那样诡异的似有若无地弧度来,令人惊恐万分……
一旁的云染,本还能勉强站着,可见了眼前这一幕,便再也支撑不下去了,面色苍白,只差呜咽出声,最后竟然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她和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啊,轩辕云染自小被众星捧月,即便是幼年之时在卞国为质,亦是百般宠爱在一身,后来嫁给了太子秦川,秦川更是待她如待姊妹一般疼爱,她本就因为无邪之“死”而伤心得要死,如今好不容易见无邪好端端地归来了,又见她受罚,却始终不提她是为了救她才去那鬼地方的事,云染心中是又愧又疼惜。
正文 099 牵动他心
其实无邪也是站不住的,若不是这将她缚在刑架上的绳索束缚着,或许她早就像云染一样双脚一软就瘫下去了。舒榒駑襻她又不像他,可以待自己那么狠,无邪从前或许也是这样的人,可如今那安逸的生活过得太久了,让她有些忘了,从前的自己,是怎么能够在没日没夜的黑暗与病痛折磨中苦苦撑下来的,要换作现在的她,恐怕是做不到的。
这千刀万剐,是要让人清醒着看着自己的血肉被活生生地剐下来的,只是如今这刀刃倒刺,全部都嵌在了秦燕归的血肉里,即便如此,那一鞭鞭落下,还是让无邪脸色苍白,浑身冷战,两眼一黑,竟是被疼晕了过去……
她眼中倒映着秦燕归的模样,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也终究变得越发模糊了起来,无邪低低喘了口气,不再闷哼出一声,只是竭尽所能循着那模糊的影子凝视着,因为喘息,她的胸口也剧烈欺负着,被冷汗浸湿的衣衫,粘稠地贴在身上,早已和绽开的血肉粘到了一起,无邪扯了扯嘴角,似乎也有些嘲笑自己此刻的狼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秦燕归挥鞭的动作停止了,众人也随着这一刻而屏住了呼吸,无数双目光全部都凝在了宣王秦燕归身上,有揣测,有难以置信,也有茫然……
宣王没有开口,建帝也没有作任何反应,眼下所有人也不知,是该就这么僵着呢,还是赶紧令人放下那被疼晕过去的孩子,请太医来救她,无邪的身份毕竟特殊,众人也摸不准,建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人,取水。”
沉默,无尽的沉默,直到秦燕归淡然无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才像一块巨石砸入了寂静的池面一般,激得所有人终于有了反应。
宣王令人取水,莫不是还要把已经晕眩过去的秦无邪泼醒,继续受刑不成?照这样再打下去,秦无邪必死无疑。
秦燕归此人,论铁石心肠,这世间,当真无人能及得过他……
秦川皱了皱眉,他的目光始终凝在无邪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只是晕眩过去了,他才生生令自己压抑了下来,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也没有插手秦燕归的事。站在建帝身旁的皇后亦是手足无措,这一番刑法看下来,看得人的心都寒了,这世间竟有秦燕归这样的人,分明清雅无尘,似谪仙一般,可动起手来,却是货真价实的修罗魔鬼,冷漠无情。
倒是平素一贯与无邪不对盘的秦容都看不下去了,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再打就要死了,这里是太子哥的东宫,不是杀人的地方,要死到别处死去!”
终于,建帝抬了抬手,制住了秦容要说的话,脸色也是难看,宣王这一通铁石心肠的戏,可是唱给自己看得?建帝一点也不怀疑,若是他不阻止,秦燕归是会真的让人一把冷水将晕过去的无邪泼醒,继续施刑的。
建帝的脸容带有倦色,为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夜不能寐,勾心斗角了一辈子,此刻这老狐狸,竟然也在自己的儿子面前,露出了疲态:“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孩子,这一番皮肉之苦,也够她受的了,罚也罚过了,此事就此罢了,快请太医来看看,晚了,怕是性命难保。”
建帝的话音刚落,秦燕归那原本就神色淡薄的面容之上,终于缓缓勾起了一抹嘲讽至极的弧度,薄唇上扬,那双深邃瞳仁里,原本就浓重似墨的乌黑,于这瞬间,也越发无止境的深沉下去,眼底毫无笑意,只余下慢慢的嘲弄与轻蔑:“既是如此,儿臣这就带小皇叔回去养伤。”
说罢,秦燕归便将手中的刑鞭弃之如敝履,扔在了地上,众人看到那从秦燕归手中扔出的刑鞭之时,皆是愕然。
这刑鞭,鞭笞在无邪身上的那一端,倒是干净,秦燕归的手段已是出神入化,破人皮肉却不绽人衣衫,尽管无邪身上满身是伤,但那鞭子上却不曾沾染她身上的丝毫血肉,反倒是那被秦燕归握在手中的刑鞭一端,自秦燕归那脱手之时,带出的腥血几乎溅落了秦燕归那白袍下摆星星点点,似绽放开来的踏雪红梅一般,殷红得诡异,若是仔细一看,那一端,残留着满满的血迹。
秦燕归若无其事地向仍被缚在绳索之上的无邪走去,眉头都不曾眨过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二人身上,各有反应,秦燕归置若罔闻,将无邪自那上面解了下来,无邪的身子一倾,便直直朝他那向前倾倒了下来,秦燕归探手一揽,便将无邪失去平衡的身子给扶住了,他另一只手将剩余的束缚都撤去,又令自己的外袍覆在了无邪身上,将她一裹,然后把人给抱了起来。
因秦燕归的身子不便,他横抱着无邪往外走的动作十分迟缓,却也十分稳健,那双抱着无邪的手,似钢铁一般将她稳稳拖住,几乎在他所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给他让出了道来,无人敢在他前方挡着。
“老三。”建帝这一回倒是没有冷冷硬硬地唤他一声“宣王”。
秦燕归的脚下一顿,手上仍旧维持着抱着无邪的动作,他没有回过身来,只是稍稍侧了侧头,神情淡漠,而又莫测:“父皇还有何赐教?”
建帝愣了一下,只觉得眼前的这一个儿子,说话的语气口吻无不和平日一样平静甚至算得上是恭敬的,可无端端却让人感到一阵畏心,就连嘴角那浅淡的弧度,都好似满满的都是讽刺。
建帝皱了皱眉,此事就此罢了,是他亲口说的,秦燕归如今罚也罚过了无邪,他那原本要令无邪留在宫中的措辞,反倒显得牵强,君子一言,亦不能出尔反尔,更何况他还是帝王,思及此,建帝倒也不急了,如今他还不想就此弃了秦燕归与太子相互制衡之用,便也不想太过为难他,令他寒心,便也罢了,挥了挥手,两鬓似乎比先前更斑白了一些:“罢了,你也受伤了,身子也未好,凡事不可牵强,让宫里的太医随你们回府一趟吧。靖王府之事,朕自会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