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岩叹了一声,才又道:“我们大爷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牙疼又犯了!正捂着嘴巴忍痛呢!便是喝粥也都疼得哼哼唧唧,你又说他出着豆疹,不让他吃鱼虾蟹豆子之类腥的东西,他牙疼又不吃了别的,可不就只有喝清粥了么?”
忙就着盆里的水洗了一把脸,便往外头走,一面颦眉问:“都痛得要忍耐了,为何不早过来叫醒我?”
“他早上自己过来了一趟,见你睡着就走了,后头我过来想叫醒你,他只嘱咐我,让你睡醒再说!这不谁都不敢叫醒你,这会子是我看他实在痛得厉害了,没有办法,才过来叫醒你的!”云岩一溜小跑走在前头。
推门进去,果然看到陆荣泽坐在里头捧着腮帮子,见了林旋儿进来,忙放下来笑道:“你醒了?”
林旋儿见他痛得厉害,便问:“这里有酒没有?”
云岩从他的书桌地下拖出一大罐来,回道:“大爷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酒!”
她便笑道:“到外头把茶吊子拿了来,倒酒在里头,洒一把盐,用火烧开再拿进来给他漱口便是了。”
说罢便将他的手执起来,在合谷穴上轻轻按摩了几下,外头云岩果按照林旋儿说的方子弄了来,牙疼果然止住了。
陆荣泽见林旋儿“拉”着自己的手,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涨红了一张脸,只将头转向一边去了。
林旋儿见他不痛了,便放开他的手,看着他,正要说话又见他满脸通红,便问:“是不是又发烧了?不是已经好多了么?”说罢又拉着他的手诊脉。
陆荣泽怕被她看出自己的羞臊,便忙问她:“这方子怎么恁地奇怪,是那部医书上记载的?”
这倒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只苦笑了一声才道:“哪里是什么古方子,是我母亲从小便用的方子!”
“你母亲?”陆荣泽听了,愣了一下。
那样子、那表情让林旋儿看着奇怪,便颦眉道:“我母亲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是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难道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那就真成了悟空了!”
陆荣泽听了,便忙讪讪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奇怪,从未听你提起过她,老人家现在可好?”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又想到将来很有可能要借助他的力量报仇,于是只幽幽地道:“她被人害死了!”
陆荣泽听了,闷了半天才问:“她是被人害死的?为什么?”
为什么?问得好?
该回答她是云夫人太恶毒卑鄙,赵嬷嬷太无耻下流,还是众人太冷漠无情?
话到嘴边,她才又轻轻地道:“怪我不够强大,便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
一句话说得陆荣泽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想安慰她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她暗自神伤,只觉感同身受。
正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外头来报:“大爷!曾大人有要事求见!”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20.官道
120.官道
来人名唤曾昊,如今官拜正三品,任的是工部右侍郎,此番不知有何事,急得不等陆荣泽答话便直闯进来,林旋儿无处回避,便拱手告辞,陆荣泽点点头。
待林旋儿出去后,曾昊便上前问了些可大安了之类的话,才又拱手道:“陆大人,浙江府河道的事有些阻滞,如今许崇那边可能无法顺利完工,到时候只怕小阁老怪罪下来,难以担当!”
陆荣泽听了,冷笑道:“如今谁不知道你们打着他的招牌做事,现在来个做不了,不是扫他的脸么?他的性子不是你们不知道,要的不是旁的,就是个面子。”
曾昊听了,忙点头陪笑道:“原也料想只要是咱们工部的事情,谁不忌惮三分,只是在这浙江府,水太混,偏就有那么人在其中搅来搅去,弄得咱们无法推进,明明是这样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闯出来搅局,最后竟成了咱们的不是!有人在河道上指手画脚,挥霍指使,恣意妄为,全然不把咱们工部放在眼里,更有甚者还敢动手打咱们的工人,如今是不是人人都可以骑在咱们工部的头上了?大人您说,咱们要不把这些个人好好整治一番,如今确立咱们工部的威风?将来在让小阁老在这几部之中如何做人?”
“坐下吧!”陆荣泽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小丫头倒上茶来,他吃了两口,却见曾昊那里还气鼓鼓地,便只笑了笑。
曾昊见他笑了,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口中只道:“这是我前儿偶然得的一个东西,请大人笑纳。”
陆荣泽并未打开那个盒子,只是用食指在茶碗盖儿上轻轻绕着圈,低头瞥着,似百无聊赖的样子,曾昊见了忙又陪笑道:“大人如今身体抱恙,本不敢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叨扰,让您好好休养,只是这事虽不大,但影响重大,此二人不除,难树我户部威严!如今还需陆大人同小阁老说道说道,您说一句,比得上我们说一百句。”
陆荣泽冷笑着摇头,抬眼望着曾昊道:“老曾,你我本是同级,都是在工部办事,你可仔细想过,为何你说一百句敌不过我说一句?”
曾昊听了,忙又谄媚道:“自然是先生腹有诗书气自华,行事言语都十分合小阁老的心意,似我这样凡夫俗子,怎么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非也!”陆荣泽摇头,厉声道:“只是我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曾昊听了,满头冒汗,忙起身垂手站着,诚惶诚恐。
陆荣泽看他这样,心中早已笃定了七八分,看来,自己听到的事情不假,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又笑着道:“坐下来说话!”
曾昊只不敢动,陆荣泽便自己坐下了,将方才他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小盒子轻轻打开,只见里头一串珍珠,都有龙眼大小,色泽圆润通透,其中一粒还是黑色的,便拿起来赏玩。
那头曾昊一直悄悄盯着,见他面露喜色,才又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坐下了。
他才将珍珠放在盒子中,抬头看着曾昊道:“老曾,你说的这两个人,我也听了些。”
曾昊听了,一颗心又提起来,忙一本正经地道:“难道有人恶人先告状?”
他摇头笑道:“你方才说的这两个人,都是淳安那地方出的。”
曾昊听了便也不敢言语,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碗。
他才又冷笑道:“我听说,是老曹你向许崇举荐的一个名叫孙茂的人在此处营建河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孙茂便是你七姨太太的亲兄弟。”
他话音刚落,曾昊已经坐不住了,便忙上前道:“请大人明察,我确是向许崇举荐了孙茂,他也确是我的内亲,可这孙茂在下头小打小闹承办些个活儿已经一二年了,办事妥当公道,这也是许崇核过无异才派了他这个小差事的!这会子有人闹事,并非他所愿!”
“妥当公道?”他冷笑了一声,吃了一口茶,又道:“怎么我却听说他华衣华言、狗仗人势、胡作非为呢?”
曾昊听了,便忙拍着胸脯叫冤枉。
“好你个老曾,事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狡辩,既是这样,我来问你,方才你所说的两个人一人便是海瑞,一人是戚继光?”他神色严峻。
曾昊听了,便点了点头。
“那孙茂到了淳安,本是营建河道,造福一方百姓,却借机敛财,强占百姓良田,弄的天怒人怨,都打着咱们工部的旗子办事,倒也逍遥了些时日,便是那个新任的淳安县令海瑞是个硬骨头,愣头愣脑不开眼,非但不买他的账,反倒连小阁老也冒撞了几句,又敢当众指他偷工减料!孙茂便抓着他的话头来挑拨。另外一个戚继光,奉命在浙江府一带抗倭,那天恰好碰到孙茂带人在外头抓饥民做工,便扬起马鞭来打了他一下,又呵斥他国难当前,不说抵抗外敌,竟然还欺辱百姓,是不是?”陆荣泽说罢,冷冷地撇着曾昊。
曾昊听了,汗如雨下,却又叹了一声。
陆荣泽见他无话可说,便才又缓过语气来,轻声道:“老曾,你照顾自己兄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要照顾人也须得看看是什么人!你那个孙茂,正经是个龟孙子!他倘或真念及你提拔之恩,也应该尽心竭力办事,给你争脸才是,结果呢?反倒让你老曾这些年的名声都毁于一旦了!小阁老历来厌恶这些烦事,若是传到他耳朵里去,会是怎样?”
曾昊无奈点头道:“陆大人说得是!”
见他开始有些理解自己的话,陆荣泽又才慢慢吃了一口茶,悠悠地道:“再者,这两个人都是你得罪不起的!”
曾昊听了,愣了一下,才又向前小声问:“这二人有何渊源?”
陆荣泽便摇头道:“你别看海瑞那样穷困潦倒,又不甚圆滑,他虽早已名扬四海但却就是因为这个性子不得重用,前些日子才因得到别人举荐谋了这个淳安知县的缺儿,你们只打听得举荐他是个芝麻小官儿,可知道真正有意重用他的,另有其人!”